桃子和樱桃都起来收拾东西。
李蘅远自己洗了脸,头也不梳,披上披风就出门。
她要找萧掩,昨天打了萧掩一拳,是因为萧掩说的对,可正是因为对,她才难过。
想了一晚上,她今天又有不同的结论了,她要听萧掩的见解。
李蘅远出了房门,院子还是那么大,寒风阵阵,空旷凄凉。
萧掩并没有在院子中,一位身着灰色园领的青年人和一位衣着破旧的沧桑老者站在门口。
不用说,老者应该就是婆婆的丈夫了,昨晚他跑了,李蘅远听到了动静,天亮的时候回来的。
那青年瓜子脸,面颊消瘦,留着一把稀疏的胡子,两只眼睛深邃得很,周身都是沉稳的气质。
不用人说,这青年应该就是那位姓杜的读书人。
那读书人身后背着行李,是一个大大的竹箱子,里面有几个轴卷插在外面,不知道是他的手稿还是书画。
他跟老翁说了一声多谢,然后便去开门。
李蘅远悄无声息的站在院子里,在青年临别的时候她看到青年眼睛里泛着泪花。
那是一种极其心软独特的悲天悯人气质,李蘅远被他所吸引,见青年出门,她不由自主的跟上去。
出了门口,青年一路向东,那是走向官道的方向。
太阳才升到地平线,东方明亮火红,西高东低的地势,青年走在宽阔的乡路上,渐行渐远。
但他的身影还是能看得十分清楚,他的圆领淡薄肥大,狂风中他的衣袂翻飞鼓舞,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的身影存在。
当他走到下坡路,他那灰色的身影只剩下一点,李蘅远正犹豫要不要再跟上去,顺着风,却飘来他低沉优雅的声音。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李蘅远听得心头一震,站稳了脚步。
风吹得脸疼,他的声音越来越高。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
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
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
李蘅远回想昨夜的场景,已经泪流满面。
接着那低沉的声音却变得若有若无:“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李蘅远不断的重复这句话。
很显然这是青年做的诗句,写的就是昨晚生的事,他没有交代老婆婆的下场,可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婆婆已经没有了,婆婆一定会死的。
李蘅远站在风中,感觉心从未有过的悲凉,比知道母亲还活着、背叛了阿耶的时候还要难受。
“阿蘅。”萧掩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李蘅远回身,仰头看着那俊美无双的男子。
萧掩的眼中有种让人看不透的深邃,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只觉得他和他的一臂之遥有些远,就像是他们两个,分明是一臂之遥,可是心不知道隔着十万八千里。
因为之前他靠近她,都是一个拳头的距离。
李蘅远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心慌,她怕失去,昨晚还鼓足勇气要和萧掩分手,现在却怕失去这个人。
李蘅远扑到萧掩怀里:“二郎,你是对的,你是对的,可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现在虽苦,但是还算安定,你的目标,天下就乱了,我们到底该如何选择?”
之前她可是很坚决的站在他的对立面。
萧掩嘴角勾出一个自嘲的弧度,这一路来,他都想让李蘅远站在他的立场,和他同心协力。
可是他试过很多方法,李蘅远都固执的不可交流。
昨日夜投石壕村,他打听过这里的官吏经常晚间出门抓人——因为白天人都跑了,晚上能堵道。
把壮丁送往边关是一个去处,还有更多的是给贵族修房造屋,强行徭役,一个大明宫就不知道花了多少民脂民膏,死了多人苦难之人啊。
所以壮丁永远是不够用的。
他故意要让李蘅远看见这一切,除了买卖人口,抓徭役更能体现这个社会的黑暗和不公平。
婆婆家,这是冰山一角,一角都不算,很小很小的一个雪花。
为了鼓吹这个太平盛世,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不知道有多少门户至此绝灭,他们的血液都再也传不下去。
现在他的小人儿松了口,变得犹豫不确定,应该是被震撼到了。
萧掩扶着李蘅远的肩膀看着她,温声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那就选择亡,你看易经忘了,物极必反,置死地而后生,我们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能甘心做任人宰割的羔羊,不反抗的后果你看到了,你以为他们给你留了活路?只不过是让你慢慢的去死,一个儿子,两个儿子,三个儿子……慢慢,三代人的偌大院子,最后就剩下一个老翁和吃奶的孩子,你认为翁翁真的能躲过去吗?”
“这次有婆婆掩护他,过两天婆婆死了,徭役的地方又缺人,还会来抓人。”
“而等老人都没有了,吃奶的孩子就要上阵了。”
李蘅远看着萧掩,不断的摇头,但是目光绝望。
萧掩抿嘴一笑:“这就是事实,挣扎也没用的事实,你所看到的还有命,还能活着,只不过是死的慢一点,也不见得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