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兴济倒是没看出什么得意的神情,看来这种事他经历得已经麻木了,见怪不怪。四毛倒是很乖觉的为严兴济斟酒布菜,殷勤相劝,但除此以外,并不主动找话头。
严兴济来者不拒,酒到杯干,看起来酒量小不了,一边喝一边随意的和四毛扯着家常闲篇,什么家有几口人啊?老人身体如何啊?家里营生如何啊?这一老一小一路太极打下来,都是很有耐心,不急不躁。
聊得正欢实的时候,严兴济冷不丁突然冒出来一句:“四毛,你听说了徐三和刘疤子的事了没?”
看着对方慈眉善目的表情,四毛点点头:“闹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没听说。”
“是你撺掇的吧?”严兴济脸上的笑容依然灿烂,可这句话扔出来却不亚于石破天惊。
四毛的眼睛都没眨一下:“是、也不是。”
严兴济饶有深意的看着四毛:“哦,此话怎讲?”
“三哥看中我四毛了,我四毛感激他。可他和三癞子还有刘疤子合起伙来从我爹身上下手,逼我就范,我心里不服。跟着三哥能赚银子,我当然希望他能长长久久,但男子汉大丈夫,恩怨分明,他们联手给我挖坑,我总得找补点回来吧。所以说我以坑之道,还之其坑,这就叫有怨报怨,是我的本意。真心实意帮三哥干好买卖,让他赚大钱,这就叫有恩报恩,也是我的本意。您是长辈,我不能跟您说瞎话,不过出了这个门我就不认了,您也不可能把这话传出去,为难我这个晚辈不是?”四毛这番话滴水不漏,四面溜光,看起来又特别坦诚,最后还不忘封住严兴济的口。
严兴济一只独眼怔怔的盯了四毛足有半晌,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不是,早起进门看着还是个知书达理、端方稳重的后生,转过脸就开始玩赖,恐怕这才是你的本性吧。”
四毛一脸的真诚:“老爷子,进门初次拜望您老当然要讲个规矩,娘老子从小教的就是敬老尊长,可不是故意装的。现在是老实回您的话,敞开心胸。要说玩赖,小子也承认,可这也比在真神面前烧假香要实诚得多吧。”
严兴济突然脸色一变,眼神凌厉、冷冷的哼了一声:“你该知道于私徐三是我的徒弟,于公他是帮漕帮找银子的人,你挑动他和刘疤子开片,连带着漕帮都得卷进来,这沔口的天都被捅了个大窟窿,你就没想过,怎么扛这个事?”
严兴济作为江湖上地位举足轻重的人,轻易不会说重话。只有小流氓打架才会斗鸡似的打嘴仗,“你动老子一下试试,你再动老子一下试试”的干打雷不下雨,混到他这个地步,往往一口唾沫一个钉,话说出去容易,收回来可就难了,往往一言可诀人生死,也一言可给自己惹来大祸,所以说,级别越高的黑社会越是出言谨慎,但今天这句话的份量很重,竟然有推出四毛来扛这个事儿,以化解刘疤子与徐三恩怨的意思。何况事出突然,瞬间变脸,着实打了四毛一个措手不及。
四毛脑子里面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突然嘿嘿的笑了笑:“老爷子,您真要觉得我扛下这个责任能化解一场纷争,四毛没二话,敢不遵命。”
严兴济吱溜一口酒下肚,转脸又变为云开雾散,也开始嘿嘿笑道:“春娘一点都没说错,你小子就是条泥鳅。”
四毛识趣的赶紧给他倒酒,心里却在暗暗骂道:“你才是泥鳅,你们全家都是泥鳅。”
“你小子是算准了你顶不了这个缸,所以才有恃无恐的吧。不过老夫丑话说在前头,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你不是一肚子鬼主意吗?今儿个你就给老夫说道说道,这个事有什么办法能平息,如果讲茶吃得拢,老夫重谢你。如果讲茶吃不拢,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四毛心中腹诽连天:“你个老小子学川剧的吧,这脸变过来变过去,果然是成精的老江湖,根本糊弄不过去。”心里越是恨得慌,脸上越是一副恭敬的表情:“老爷子,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事面上看着是三哥和刘疤子较劲,可江湖上的兄弟谁不知道,真正较着劲的是漕帮和金老大。这一座山上窝了两只虎,早晚得有一战,也许今天没徐三和刘疤子这个事,但保不齐明天就出了个李三和王疤子。这个要害交关吃紧,您是前辈,吃的盐多过四毛吃的米,小子有没有说错?”
严兴济夹了一颗花生米,扔到嘴里嚼得嘎嘣响,也不说是,也不说否。但不反对其实就相当于默认了,四毛也不再追问,而是继续往下说:“如果注定就是你死我活的结果,当然要早作谋划,不能心存侥幸,一旦落了后手,就步步受制于人了。所以说,最难的倒不是想什么对付金老大的主意,依您的道行,还轮不到晚辈来当这个臭皮匠。关键是您得定好破釜沉舟的决心,心如果定了,办法自然会来。”
严兴济面上看似古井无波,但那只独眼里的神色飘忽,一息数变变,显然在交织斗争着无数个念头,沉吟片刻之后,他突然问道:“江湖事以和为贵,你怎么就能断定老夫只会选鱼死网破这一条路呢?”
四毛突然很神秘的样子:“老爷子,您的徒弟和漕帮的那帮兄弟会干吗?”这句话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严兴济的心里面,人人都说高出不胜寒,但真正明白个中三味的又能有几个。正如他和自己女儿春娘私下聊天时候说的那句话:“这门生意太大了,大到搞不好漕帮里面会四分五裂,大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