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地牢,即使是在这七月流火的天气里,炎热的阳光都无法渗透进来,唯有过道上那几盏昏黄的油灯,可用来照明。
钱塘县衙的地牢,如同天下的大多数州县监牢一般,占用的空间很小,构成也是非常简易。除了留有两间专门用于单独审问犯人的刑讯室,以及一间空间十分狭小、有点类似于后世保安亭般大小的值房外,其余全是监号,即一个个相互紧挨着、齐整连成一排的牢房,亦分有单间的小牢房和大的集体监舍。
监号三面是厚厚的土夯泥墙,过道一面,则是一根根粗如鸡卵的铁制栅栏------在炼铁技术早已非常成熟的明朝,木制栅栏的牢房早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哪怕只是这小小的县衙监牢都用的是生铁。
走道尽头,昏黄油灯照射不到的阴影里,一间单人监牢的栅栏前蹲着一人,正是前来给自家少爷送衣食的赵家老管家。
赵鹏近来的日子不太好过,准确来说应该是很不好过,相当的不好过。
堂堂的富家阔少,徒然间沦为阶下囚,心里的落差还是非常大的。此前虽然也有过被李谦禁锢人身自由的经历,但那起码还是住在县衙寅宾馆里,充其量不过就是一次软禁,而这一回,显然没有先前那么好的待遇了。
秀才功名被夺,入贡国子监的愿望落空,步入仕途的最佳捷径就此断绝,大好前程尽皆毁于一旦------这样的现实搁在谁身上,恐怕都难以坦然接受。
而这一切,全然都是拜李谦所赐,赵鹏焉能不恨?
不过恨归恨,他仍然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已经越来越危险了。
很显然,双方的交锋这才刚刚开始,可赵家却是从一开始就失了先机,没能有效防备李谦的诸般手段,让人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已然处于这场争斗中的下风。
而赵鹏自己,却是成了李谦为攻击打垮赵家而立起来的靶子,真正的众矢之的!被迫要承受外界所有的口诛笔伐,士林的群起声讨!
不得不承认,被动挨打的滋味很不好受,且这李谦也不知是借了何人的势,竟能改变国子监早就做下来的决定!
说来这案子其实也算不得多大,至少对于赵家来讲根本不是事儿,问题是李谦那边紧咬着不放,才导致赵鹏难以轻易脱身。不过即便如此,赵鹏依然对于外头的情势掌握得一清二楚,自然得益于面前这位老管家为他带进来的消息。
他知道,自打自己身陷囹圄后,趁机落井下石的人不在少数,不过也并不让人觉得有多意外,毕竟那里边的许多人,以往或多或少都与他有些过节。
譬如曾受赵家排挤打压的那几家做胰子生意的商家,更是头一个就跳了出来,几位东家联名上告,状告赵家名下的多家产业涉及非法经营,行贿官府,官商勾结,利用手中的权势来打压竞争对手。有人则告赵家犯了僭越之罪,穿衣不符礼制,吃饭用的是银制餐具,府宅建制违规,车马严重逾矩------
总的来说就一句话,趁你病要你命,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
不过赵鹏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说白了,这些跳梁小丑,无非就是趁乱跑出来吆喝两嗓子罢了,手中掌握不了多少真凭实据。旁的不说,就单是“行贿官府,官商勾结”这一条,想要坐实都不容易,又如何能对赵家形成有效的打击?
当然,也并不是说他们的这些做法一点用都没有,至少赵家的名声是彻底臭了,这里边倒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耳中听着边上老管家的汇报,赵鹏口中却是一刻不停,蹲在那儿丝毫不顾及形象,端着只碗不停在往嘴里刨着热腾腾的饭食,一副狼吞虎咽的架势------没办法,他实在是太久没吃过这样香喷喷的饭菜了,即便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也比这牢房里的咸菜萝卜干要好上太多太多。
老管家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看着他满面污垢的面容,一脸心疼地劝道:“少爷,您慢着些吃,可别噎着了------”
“你别管我,接着说------”赵鹏含糊着应了一句,用手一撩额前凌乱的发鬓,又往过道远处望了一眼,随即将头凑近了栅栏前,压低着声音问道:“姓潘的那边,可有动静?”
“有是有,但不是什么好消息------”
“说!”
“官府那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说府境内藏有意图作乱的邪教徒,正在大力清剿------潘少主那边,怕是不太敢轻举妄动了。”
“这两个老狐狸!”赵鹏咬牙切齿,啐骂道:“屡次坏我大事,该死!”
“少爷,慎言!”老管家见他口无遮拦,连忙低声劝道:“再怎么说,他们都是咱的一道护身符,轻易得罪不得。”
“哼!慌什么?”赵鹏又是狠狠啐了一口,一脸不屑地道:“他们做得,我还说不得了?”
终究是意识到,这里不是自家书房,虽说暂时支开了狱卒,但谈话时也仍是要小心谨慎才行,于是不再多言,转口吩咐道:“代我去一笑楼那边传个话,就说本公子一刻也等不得了,让他们赶紧动手,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捅出他们的老底!”
“少爷,这似乎不太妥当吧?”老管家有些迟疑,开口劝道:“想来,老爷应该也已经返程了,您何不再多忍耐几日?”
“有何不妥?”
赵鹏冷哼一声,怒道:“这破牢房就不是人待的地儿,老子早就受够了,一刻也不想再忍耐!”说话间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