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成终于死了,之所以用“终于”二字,是因为他的死确实让很多人都松了口气。——包括关家老两口。天底下没有哪一个疼爱孩子的父母是盼着孩子早死的,哪怕关成病入膏肓,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但微弱的气息和起伏的胸膛还证明他还活着。只要人还在,哪怕是苟延残喘,家人也保留着一丝希望。同时也提醒着其他人,关家尚有儿子,尽管是个累赘,却也聊胜于无。可这样的活法实在是太受罪了,关成整日咯血,像个坏掉的喷泉,时不时的汩出一口淤血堵住嗓子眼,呛的脸盘紫红。白天还好,一到下半夜就疼的阖不上眼,喊也喊不出,关家老两口着实心疼,恨不能替了他去。有时候关老爹觉得自己快要被折磨疯了,居然生出一碗药毒死儿子的想法。当然,这也只是想想,毕竟是亲生儿子,他也下不去手。父母尚且如此,更别说乡邻和族人,大家谈痨色变,平时都绕着关家走,亲戚们也是能躲就躲,绝不主动上门。所以,当关成咽下最后一口气,像个石塑一动不动地躺在(茅棚里的)木板上的时候,赵小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终于解脱了。那一刻她没有泪,或许是早就麻木了,只有心中那座巨大的冰山在慢慢消融,冻得她心寒齿冷。******消息很快传到了青源村,来报丧的是关家族里的后生,兆筱钰见他腰上系着白布条,心里咯噔一下,关成怕是已经...果不其然,听完那人的话,刘氏怔怔的愣在当屋地上,眼里瞬间集聚起水渍,却迟迟没有落下来。一家人担心的看着刘氏,刘氏面无血色手脚冰凉,她强打起精神问了几句关成的事,然后叫赵老爹赶紧去套车。“娘...”兆筱钰扶着刘氏回屋换衣裳,“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人死不能复生,...”“没事,”刘氏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襟,好像随时会因为窒息而昏厥,“早晚的事,我昨儿还寻思唻...怕是就这几天了...我...我就是心疼小曼和祥子...”兆筱钰委身伏在刘氏膝头,“娘你放心,以后还有我呢,我是家里的老大,底下的弟弟妹妹我都会照看着,小曼要是不想再在关家待了,咱们就把她娘俩接回来,不就是多双筷子,别的不说,地管够...”“好闺女,”刘氏吸了吸鼻涕,泪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有你这份儿心,娘就是现在死了也值个儿了。”...兆筱钰回到西屋的时候,颜傅已经换好了素衣,明日关成出殡,他们两口子也要跟着赵老爹和刘氏一起去关家吊唁。“没事吧?”兆筱钰叹了口气,“上回洪大夫说了实情以后就有心理准备了,就是...挂挂着小曼和关祥。”颜傅表情凝重,“这事儿...不好办。”关祥还小,离不开母亲,可关家只剩下老两口和赵小曼母子...兆筱钰低头翻捡着衣裳,“我想给小曼些银子,听说关家为了关成...把地全卖了。”颜傅点头,“你不用担心钱的事儿,等下个月魏五他们回来咱们就有钱了。”兆筱钰转身去翻钱袋子,从里头掏出四个银锭,“你看这些够不够?”“有点少吧?”颜傅没想到兆筱钰这么‘抠’,比他预计的要少的多。“啊?”兆筱钰蹙眉盯着手里的银子,“二十两还少?”能买两亩好地了。“给五十两吧,”颜傅揽过兆筱钰的肩膀,下巴贴在她的额头上轻声呢喃道:“你要是死了,我绝不独活。”兆筱钰紧紧搂住颜傅的腰,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我也是。”...安排好孩子们的起居,一家人即刻启程赶往关家,等他们到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灵堂就设在正厅,微弱的光影来回的跳动,映出两个跪在棺材前面的人。刘氏一见到赵小曼,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淌。“曼儿...”赵小曼看起来比几个月前还要憔悴,瘦的像具干尸,好像一阵风就能刮跑,她旁边跪的是关祥,娘俩脸色泛青,眼睛通红,肿的不成样子。“曼儿,”刘氏又唤了她一声,赵小曼这才缓缓的抬起头,嘴巴嚅了嚅,好半天才发出声响,“娘...爹...你们来了。”刘氏扑上前去抱住赵小曼和关祥,失声大哭,“我苦命的闺女唉...”“亲家...”关家老两口讪讪的,见赵老爹全程黑着脸,心里直打鼓。“叔,婶子,”颜傅和兆筱钰淡淡的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我们想跟我妹子说会儿话。”...屋里空空荡荡的,比他们上一次来还要空旷,炕上只剩下两卷薄薄的铺盖和几样简单的生活用品。“小曼啊,你跟爹说,你倒底是咋想的?”赵老爹觉得对小女儿有愧,要是当初他多访访,说不定...说不定小曼就不会嫁给关成,更不会年纪轻轻的就守寡。赵小曼捋着关祥头顶的软发,语气十分坚决:“我要留在这儿,祥子他爷奶都不坏...对我...也还行。他们老关家就剩下这一根独苗,我答应过关成,一定会把祥子养大成人。”刘氏和赵老爹对视一眼,这样的结果他们早就预料到了。“娘你们不用操心我,我有手有脚的,他爷说了,等过些天就去族里的佃地,干上几年不就啥都回来了。”兆筱钰往赵小曼身边挪了挪,赵小曼嗔她,“这么大的埝儿还不够你坐啊!”“挤挤暖和,”兆筱钰故意往她身上靠,惹得赵小曼频翻白眼,“你没骨头啊。姐夫你也不管管!”“嘿嘿,”兆筱钰贼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拿着,买点好吃的给我外甥补补,你看你瘦的,跟个柴火杆儿似的。”赵小曼别扭的别过脸,实则眼眶发热,怕兆筱钰看见笑话她。“我不要!”“你傻呀,白送银子还不要,又不叫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