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位酒量极佳的蹩脚典史,李克清也不免对其的过往产生了兴趣,带着几分醉意,开口问道:“朱兄,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不知从前朱兄在何处高就,缘何来到谷城?”
朱兴也不隐瞒,向李克清说起了自己的经历,他原本是汉阳府人,父亲靠江上打渔为生,后来家中遭逢变故,父母早亡,便流落在外以乞讨为生,乾隆十五年恰逢武昌府绿营水师招丁,便去应征,考官见他水性不错,就将他纳入水师麾下做个大头兵。虽然在水师营中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可是却因为不善巴结上官,加之出身低下,无钱无势,在水师营中一直做个大头兵。
乾隆二十五年,在一次剿灭水匪的战事中,朱兴因为作战勇猛,并且救了主帅的性命,才补了个外委把总的缺。
乾隆三十年,因为不小心得罪了武昌府的名门望族蔡氏,几乎被人打断了腿,还丢了官职,好在靠着曾经在军中几个过命兄弟的照应,才不至于生活没了着落,乾隆三十二年,朱兴拖着残腿找到曾经救过其性命的上官,哀求其念着这些年的功劳,给条活路,上官不厌其烦,因顾忌名誉,才帮忙活动了一下关节,补了个不入流的典史差事到谷城县养老。
话语之间,朱兴连连自饮自斟,眉宇间写满了不甘与失意,以李克清以往的经验来看,此人就是个满清时代的失意者,以其的孤傲的性子看来,在拉下脸求上官给活路的那一刻,内心该是受了多么痛苦的折磨和屈辱。
像其一样的失意者何其多,例如80多年后的失意读书人广东人洪秀全,在连续四次名落孙山后,心灰意冷,对世间的一切感到愤愤不平,其后便引发了席卷大半个中国的太平天国起义,沉重的打击了满清王朝的统治,导致的结果是,清王朝自此走向没落,在不到50年的时间里就灭亡了。
“过往之事,朱兄不必挂怀,依我看来,朱兄不过如游龙困浅水罢了,日后未必不能有机会龙入大海,飞黄腾达。”
出于对朱兴的一番好意,李克清也只得出言相劝,安慰其不要沉溺于过往。
朱兴闻言,仿佛自嘲般的笑了笑,然后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指了指天上:“小哥儿切莫说错了话,这‘龙’字可不能乱用在为兄身上的,以免当今不喜。”
李克清愣了愣,方才明白,这乾隆执政六十年号称所谓盛世,而就在这个所谓盛世里上演了一出影响巨大的思想禁锢运动,不但把科举考试弄成了乌烟瘴气,把民间的遗书烧个干干净净,在文字狱方面更是集了大成,一百三十余件,比全中国其他皇帝搞的文字狱总和还多!
乾隆自说自话认为自己在文化上大有作为,其实是他在搞样板戏方面大有作为,比之康熙阻梗文化科技发展乾隆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民间捕风捉影被枉杀的比比皆是,往往因为一句话或一个字,就可以灭族抄家,刚才李克清用成语把朱兴比作龙,若是被有心人听到,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李克清倒是没这个顾虑:“若是因为这等小事而获罪,我李克清也认了,只当是命数该如此。”
李克清几句话说的斩钉截铁,气定神闲,倒是引的朱兴频频点头。
末了,朱兴忽然问了一句:“方才听小哥说,命数自有天定,不知小哥对这世间的命数有何见解。”
顿了顿,又补充道:“想当今贪鄙污垢者高居庙堂,日夜寻欢作乐、歌舞升平,却不顾百姓居无定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狡诈凶狠者身居高位,享乐无度,芸芸众生却被压在底层辛苦劳作,永无出头之日。不知这是否就是所谓的命该如此?”
这番话像是带有些许其他的意味,朱兴轻轻的嘬了一口酒,一双贼眼还时不时的偷瞄李克清的反应。
“这...”
李克清一时哑然无语,所谓命数在李克清看来只是无稽之谈,只是顺口这么一说而已,可没想到朱兴竟然问了一个在这个时代看来有些大逆不道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