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渭猛然惊醒,急忙起身去拦,可是毕竟隔着四五步的距离。只见燕羽撩起裙角,一把将钗插入裙摆之中。软烟罗的衣料轻盈好看,却不太结实,只这一下便划出一尺多长的口子。
梁渭愣然停住脚步。
燕羽几把撕下裙角,扔在堂中,颇有几分风萧萧易水寒的悲壮,“请各位仔细看看,这可是云纹?”
徐嬷嬷低头上前拾起破碎的裙摆,呈到老太太跟前。始作俑者的李氏和眉羽突然心里一阵发虚,事情的进展偏离了她们的想象,定是出了变故。
老太太看了沉默良久,冷哼一声,狠狠拍了下桌子。
李氏心里一抖,那块裙摆已来到面前,“这…这…”,顿时像见鬼一样结巴起来,脸色铁青。
徐嬷嬷转身又给梁渭看过,梁渭只瞧了一眼,颓然跌在椅中,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赵氏迫不及待看过,捧着裙摆如同握着天降的祥瑞呜呜痛哭起来。
眉羽从赵氏的指缝内窥见布料一角,瞬间睁大双眼。这哪里是什么云纹,分明是铜钱的样子。外圆内方,隐约还绣着“承泰通宝”四个字,不由得一阵眩晕。
明明是云纹,怎么变成了铜钱?
朗园传来消息,云纹确实绣在四套春衣的裙角。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用的不是寻常云纹。
刚刚穿在燕羽身上的就是云纹,至少可以硬说成云纹。如今怎么变了样?再看燕羽身着破裙傲然立在屋中,没有一丝落魄之像,反而像极了遗世独立的仙子。
眼光扫过脚边露出的一截衬裙。原来如此!
与外裙同色的衬裙填补了图案中间的方洞,上身之后随着身体缓缓摆动,更加难以分辨层次。离着远,再加上她已有先入为主的念头,如何看得出里面的手脚!
好一个梁燕羽!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片刻之内,眉羽已转过十几个念头。自己一直表面维护燕羽,自是没有错处。老太太也不会因这事恼了母亲,亲疏毕竟有别,老太太对二房不过是表面功夫,更何况李家正是如日中天。至于燕羽,她有的是手段对付。如今怕只怕二叔心中不满…
思绪已定,眉羽起身拉着燕羽,强颜欢笑,“这可真相大白了。我就说妹妹不会如此粗心,二妹妹一向心思灵巧,聪慧过人,怎么会犯这样的忌讳。”又对着燕羽福了福,“母亲只是关心则乱,并不是有意针对妹妹,我给妹妹赔不是了!”
老太太清了清喉咙,“这细小的功夫极易看错。渭儿眼力一向最好,竟也看错了,真是该打!燕羽可不能怪你父亲啊!”
眉羽简直想拍手叫好,老太太才叫棋高一着,甚至不需提大太太一句。你自己父亲都看错,能怨谁呢?两房之间的矛盾马上消匿成二房内部的误会。
燕羽仍旧未动,就这样不了了之?
虽然早有心理建设,今日一场针锋相对,不会造成大房的丝毫损失。心里毕竟不是滋味,有老太太这样一位裁判员,要想战败大房,获得一些实际的利益,难如上青天。
再看看梁渭,竟对此浑然不觉。几十年的经历消磨了他的敏感,对这一切早已见怪不怪,沉声回道,“儿子知错了,真是错怪燕羽了!”
燕羽如今终于理解了什么叫恨铁不成钢。
可她又能怎样呢?
明着提醒父亲:你可长长心吧!看看老太太的心已经偏到咯肢窝里了!大房又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像零下四十度的严冬一样冷峻!
梁渭能听吗?恐怕要适得其反!
真不知道老太太给梁渭灌了什么mí_yào,竟然听话乖顺到如此地步!
心思千回百转也只是片刻之间,燕羽柔柔笑道,“这怎么能怪父亲?都是燕羽不对,没把事情说清楚,让各位长辈担心,燕羽这里赔礼了!”说着团团作揖。
老太太看燕羽谈笑之间,轻松揭过刚刚的不快,不禁有些吃惊。
没想到这小小女孩,已有如此心机和城府。轻轻挥了挥手,笑道,“燕羽是好孩子,今天受委屈了,回头让你父亲好好补偿你。要是你父亲不肯,祖母也会为你做主。好了,跪着的都起来吧,也不嫌膝盖疼!”
灵羽常在春熙斋陪老太太礼佛,在此备着衣裳。见燕羽还穿着断裙十分不雅,低声吩咐丫鬟请了燕羽下去换了自己一条家常裙子。
燕羽知道灵羽虽表面对人冷淡,实则心地不坏,于是领了她的好意。
众人又纷纷落座,融洽地聊起了家常琐事,仿佛刚刚那一幕不和谐从未出现过。
李氏和颜悦色地问起了燕羽丫鬟的情形。
“回伯母,燕羽身边有碧树、新月、白苹、茜儿、二喜五个丫头。”
“那是少了些。倚翠轩大半年没人住了。原来的丫头婆子,都派了别处的差事。等下我给你补上几个丫头,回头让她们给你磕头去。”
燕羽颇为头疼,身边这几个还没完全梳理好,又要来新人了。嘴上却不得不说,“燕羽谢过伯母。”
老太太听了这话,问道,“倚翠轩还缺几个丫头?”
李氏忙回道,“我们府里的规距,姑娘身边要有一个一等丫头,三个二等的,四个三等的。共八个丫头,还需补三个。”
老太太思索片刻,“燕羽渐渐大了,身边也没个主事的。我这里的山茶老成稳重,去给二姑娘做个一等丫头吧。”
大太太面色一变,只得应了,“如此甚好,有老太太的照拂,燕羽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