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府梧桐苑。
两层绣楼,上下共有十间高阔正房。院落开敞,青石甬路齐整平直。院中栽了几个海棠树,左右各有两个大花圃,内植各色牡丹,芬芳斗艳。
梁府负责采买的一等管事孙婆子,是个容长脸、中等身材、四十多岁的妇人。此时正在檐下同小丫鬟说话,“今天怕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这个时辰还没回来。”
小丫鬟笑着说,“嬷嬷就到抱厦里歇会子,我再给您沏上一壶浓浓的明前碧螺春。这可是这个月来的新茶。”
孙婆子笑得谄媚,“哎呦我的小姑奶奶,这哪成啊!大姑娘刚开始管家,正是立威的时候。平常一个个都拍着胸脯说忠心可鉴的,如今这机会可来了。今日我便在这檐下立着等!”
小丫鬟就恭维着,“难怪我们大姑娘总夸孙嬷嬷体贴得力呢!”
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六七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当中一个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正是梁府大姑娘梁眉羽。
身材高挑,上穿着银红遍地散金缂丝褙子,下着浅色挑线裙子。
头上梳着弯月髻,插了明晃晃赤金点翠步摇。鬓角压着镶玉嵌宝蝴蝶金钿,随着步态摇曳,那蝴蝶竟是振翅欲飞。
但看这身行头与做派,就知道这位大姑娘是个说一不二的实权人物。
再看她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上,五官极为精致漂亮。面上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对细细的凤眼,眼角向斜上方微微吊着。兴起时一片滟涟,怒起时摄人心魄,平静时也带着高高在上的雍容气度。
而此刻,这双凤眼里布满一层薄薄的乌云。
孙婆子一看情形不对,更加小心伺候着。
礼毕,随着大姑娘进了屋,亲自绞了帕子服侍净面。又用喜鹊登梅的螺钿茶碗斟了姑娘惯用的六安瓜片来。
梁眉羽接了茶碗饮了一口,便撂了手。
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拧眉闭眼,一句话也没给。
偌大的院落一时寂如幽谷,只听得屋外啾啾鸟鸣。
孙婆子瞥了眼大姑娘身后的两个丫头,见她们都是凝神静气,低垂着眼帘。于是也没吱声,只捡了一傍的凤穿牡丹仕女扇,弓着腰在姑娘身侧轻轻扇着。
良久,大姑娘的眉头松了松。
孙婆子看准时机,轻声问道,“莫不是东小院那些个不长眼的惹您不快了?”
眉羽张开眼,斜睨了孙婆子一眼,“嬷嬷到是有点神通!”
孙婆子赶紧陪笑,“没有这点本事,怎配给姑娘当差呢?”
梁府嫡出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姑娘,那些下人轻易怎敢招惹。
无非就是东小院大老爷梁泾的一众妾室了。
最近一位受宠的柳潇潇姨娘出身秦楼楚馆,精通歌舞乐器,偏偏长相清纯,一幅涉世未深的娇弱模样,直哄的大老爷团团转,今儿去臻宝轩打头面,明儿去云想阁裁衣服。
前两日这位柳姨娘查出怀了身孕,那时她进府还未满一月。大太太雷霆暴怒,气得摔了整套官窑茶具,命人将柳氏绑了,就要沉塘。
哪知大老爷堪堪赶回家,救下遭难的美人。直言两个早就暗通款曲,这柳氏腹中孩儿定是自己的,要妻子好好照料柳氏。
大太太不依,柳氏身在烟花之地怀了身孕,怎能确定是大老爷的种?
这事如果传了出去,梁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家里几个孩子还如何说亲?定要打死柳氏。
柳氏哭得梨花带雨,几乎昏死过去。直言大太太容不下她和腹中孩儿,嚷着要自挂东南枝。
大老爷又心疼又心急,暴跳着直叱大太太妒妇,要休了她。
要知道,大老爷的岳父老泰山官至山东知府,大舅子又是平江府同知。大老爷在妻子面前一贯低声下气,如今却为了一个出身不堪的小妾,众目睽睽下大骂结发之妻。
大太太气得一病不起,管家的事这才全落到了眉羽手里。
眉羽协助大太太管家半年,各项事务得心应手。下人们不敢触这位大姑娘的霉头,各自小心应对。
只是柳姨娘这里成天出妖蛾子。今天又在大老爷面前哭诉,厨房里送来的例菜吃了肚疼,闹着要设小厨房。
给一个姨娘设小厨房,真是听也没听说过!
眉羽想到这里就觉得象吞了苍蝇一样难受,嘴角噙了意味不明的笑,扬了扬脸,“那嬷嬷给我出个主意吧!”
孙婆子点头哈腰,比亲娘面前还要恭敬三分。
却故作神秘卖弄起来,“姑娘只要什么都不做,这事就成了!”
眉羽挑了一边眉毛,凌厉的眼神直飞过来。
孙婆子心头一紧,赶快到豆子一般说下去,“姑娘尊贵,莫要被这些腌渍人熏染了。姨娘妾室能翻出什么天来?不说出身、家世,就是教养、子息,连太太的一根小手指也比不上。”
“那柳氏有什么要求,姑娘都答应着,只需一味骄纵着她。过个一年半载,老爷的新鲜劲过了,那柳氏又恃宠而骄惯了。到时如何发落,要打要杀,不是由着姑娘!”
孙婆子到底有些年纪和见识。这平江府,别说梁家这样的首富之家,就是那些平常人家,一朝发达,马上三妻四妾地抬回来。
眉羽缓缓点头,这主意是稳妥的。只不过却显不出她的厉害来。
堂堂的梁家大小姐,要为一个小妾退让,即使是一时之举,也未免让人笑话她手段平常。
她要的是一箭双雕、一招毙命的法子。
眉羽不置可否,却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