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继忠被带到一间铺设简洁的小帐里,押送的两个士兵随即退了出去。帐中的地上铺了最普通的灰色毡毯,靠帐边有一张铺盖具备的木床。中间一张同样质地的粗木方桌,旁边放着两把椅子。因为过度疲乏和饥饿,王继忠的脑袋变得麻木不仁,见到床的第一个念头是躺下睡觉,别说有床,就倒在地上也成,他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可是瞥见桌上摆着茶壶茶碗和一碟肉一碟饼,他就又觉得饥渴更加难耐。于是瘫坐到椅子上倒了一碗温凉的茶咕咚咚喝了,狼吞虎咽把饼和肉塞进嘴里。吃完了就一头栽倒在床上。
等到他醒来时,帐篷的缝隙透进灰色的光线。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甚至一时想不起身在何处。迷瞪了好一会儿才想那场大战。他被契丹人团团围住,打了一个昼夜,手下一千五百人死伤殆尽,他想要战死沙场报答皇上,可是敌人的刀箭没有击中要害,自己又下不去手,一个犹豫就成了俘虏。
他见桌上仍旧摆着一碟饼一碟肉,走过去拿起茶壶,居然还有温温的茶水。他又倒了杯茶,把饼和肉都吃了。
“王将军休息得可好?”
门帘一挑走进一个的人来,含笑对他说道。他身材颀长一身汉人服饰,身穿青蓝团花圆领宽袖长袍,头戴青色亮缎幞头,面如白玉,长眉秀目,一身清清爽爽的儒雅之气。
跟在他身后的一个随从手里端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摆着一个白玉般的细瓷茶壶和两只茶盏。他将这些放在桌上,拉开椅子请来人坐下。从壶中倒了一杯茶在盏中,幽兰般的清香从碧绿清澈的茶汤中袅袅升起。王继忠伺候过潜邸时的赵光义和赵恒父子,辩色闻味就知道这是最上等的明前西湖龙井新茶。小校抬头对王继忠喝道:
“臭俘虏,饶你不死,吃了喝了,见了我们大丞相还不磕头!”
被称为大丞相的来人脸色一板,对小校道:
“不得无礼,还不退下。”
王继忠知道这必定就是久闻大名的宠臣韩德让了。他不禁有些吃惊,在他的印象里,契丹人都长着小眼睛胖圆脸皮肤粗黑满脸胡子,一身腥膻味道。韩德让虽是汉人,但在生长在契丹也应该差不多。然眼前此人清颐俊朗玉树临风,不但一表人才,说话也斯斯文文,连文采fēng_liú的宋国之内也难得找到一位。久闻他是契丹太后萧燕燕的相好,深得宠信权倾朝野,原来竟是这样一个人物。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好感。但自尊让他没有答话,尽量舒服地靠坐在椅子里,大剌剌地扫视着对方。
“王将军,战场上敌我双方你死我活,但都是各为其主,我们之间并无恩怨。现在我想和你谈一谈,你既做了契丹的俘虏,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呢?”
韩德让问道。他伸手将那另外一只空盏也倒上茶,自己执起一只,将另一只放到对面,王继忠继续沉默,韩德让也不着急,悠闲地品茶。王继忠终于忍耐不住帐中无形的压力,说道:
“我怎么打算?难道我能决定吗?”
“当然,对王将军是这样。一般战争的俘虏都会成为奴隶,分配给有功的将士或是留在宫里,但也有例外。三年多前被俘的康保裔将军,噢,他现在已经改名叫康昭裔了,就做了契丹的昭顺军节度使。”
“康将军是忠臣烈士,早就战死沙场。”
“哈哈哈,王将军信吗?我已经派人去接他,等他来了,你可以和这个死人好好聊聊。”
“我要回宋国,可以吗?”
“康保裔原本也是可以回去的,契丹并不缺他这一员武将,可是他没有,将军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范廷召背信弃义将他置于死地而自顾自逃跑,却谎报战功,升官晋爵。康保裔被说成壮烈殉国,因而受到朝廷表彰奖恤,他的儿子封了官、家乡还立了祀堂。他怎么回得去?就算朝廷容得下他,难道把祠堂拆了?他儿子的荣辱前程还要不要?他自己的脸往哪里摆?”
“他在这边隐姓埋名好比行尸走肉,活着也和死了一样。”
韩德让并不反驳,接着说道:
“你自以为是赵恒的亲信,回去可以告王超一状,说他见死不救,你只有一千多人,是力竭而降对不对?”
“这是事实。”
“可是你别忘了,王超和你一样是赵光义的潜邸亲信,他毫无战功却飞黄腾达你知道靠的是什么。你想告倒他谈何容易,不说他的根基深厚,皇帝为了军心、士气只能护着他。那你怎么办?”
“我可以不告他。”王继忠的话越来越没有底气。
“当然,你可以继续在他的手下卖命。可是,和康保裔一样,王超已经上报你英勇战死,你也会像康保裔那样,赠官表彰,画像祭祀,官录子孙,成为忠烈楷模。你要是回去了,你的四个儿子封的官爵怎么办?皇帝的面子往哪里摆?谎报军情的大帅们怎么办?康保裔是个聪明人,在契丹隐姓埋名不回去其实就是保护家人,就是忠君爱国。”
“韩丞相也打算让我做契丹的节度使吗?”
韩德让笑了,他从王继忠的吃喝中就知道这个人不想死,王继忠一开口就更明确了。他的话很克制,没有恶毒咒骂,就是在给自己留退路。所以韩氏才耐心和这个降将讲话。现在这一声“丞相”叫出来,摆明是决定投降了。老韩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如果放在五十年前天下大乱时,朝为唐家将夕登汉家堂的事情司空见惯。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