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腿和右腿如果一定要选一条,当然是选砍过以后还能瘸着走的那条。【】
“我明白了。”老先生缓慢出声。“人手里拥有的越多,面临的抉择越艰难。明辞,你心里后悔吗?”
他看过来,那目光深深,像是要穿过他那十年的征战,一直看到昔年在沧州卫里任着千户的那个他。
他答不上来。
后悔吗?当然是会的。
如果他不走上这条路,他就根本不必对她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不必与于他有着那么大恩义的卫家举起屠刀,不必与她经历这么多悲欢,而顺遂着她的心愿,守着小家小业,生他好几个孩子,看着他们婚嫁,然后平安到老。
可是,局势那般,他不逆流而上,他与她还有儿女们,或许早就已经死在战乱里,也或许还在战争与饥寒交迫里惶惶不可终日的挣扎。
让他对着妻儿老小的苦痛而无可奈何,他也做不到。
他只觉得,他拥有了他们,便应该尽全力给她一个盛世。
从这点来说,他又谈不上后悔。
有了这天下兵权,这江山他便拥有一半,他至少,可以护她周全。
“卫家要死人,没有问题。”老先生的声音在长久沉默后响起。“明辞,卫家也欠你一条命,当年是你替我们卫家找回了羲儿母亲的尸体,是你替卫家报了这仇。
“羲儿执意要嫁你,不是你千辛万苦护着她回来,她死在半路,你也与我们没有干系了。
“我和你两个叔叔都老了,就是留着不杀,也活不久。回头我自会有个交代给你。
“作为男人,作为饱受过战乱之苦的子民,我能理解你。
“但是羲儿是你的妻子,你杀了她的家人,你伤了她,她会恨你。她对你的恨,你得受着。
“我们卫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也能明白你有大义,但她是我的女儿,她为了你,没有哪一处不舍得舍弃。唯独是你伤她,她一丝一毫都不能忍,我们也不能忍。作为丈夫,你伤了她的心,你就得赔!”
他手指一下下地戳在他的胸口,不是刀剑,却胜过刀剑。
唯独是他伤她,她一丝一毫都不能忍。
他何尝不知?
从他有了这个决定时起,他就不再奢求她会原谅他。
他对她的信念,已从与她白头到老,变成远远地看着她寿终正寝。
他在书房一直坐到将近天明。
老先生何时离去的他不知道,只知道他出书房的时候,淮哥儿晨曦里亲昵地唤着外公,说,父亲今儿就会来接我和母亲去京师,外公也会跟我们一起去吧?
……
老先生怎么回答的他已经忘了,或许是他根本没有勇气听。
他是个凡夫俗子,他并不是神。
有时候他也会害怕。
情人的眼泪,稚子的期盼,都是温柔的刀。
第二天他带着随属到达沧州,然后们出发去南郊给淮哥儿过生,临行前卫老先生暗中递了张纸给他。
纸上写着会受刑的人,这些人将会死在李锭派来的那些人手下,以此扫除李锭的疑心。
而假扮着的卫家人的那些人,会死在他燕王部下的刀口下。
那一日他像是怀里揣着颗炭。
起初她浑然未觉,是完全不会想到他会对卫家下手,又或者是他这些年的情绪已经控制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总之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把儿子和贺兰及霍究赶到另一架车上去,然后抱着他的胳膊腻着他,不停地跟他说话撒娇。
四个月没见了,他也很想她。
他抱着她,在怀里一根根地吻着她的手指头。
她淘气地将手指尖伸进他嘴里挑逗他,佯装凶悍地问他这四个月在京师,有没有勾搭别的少女?
她真是能让人疯狂。从当年单纯又执着的小姑娘,变成如今美艳的少妇,在丈夫面前的一切行为,却也仍然不失少女的娇憨。
他仍然为她发狂。
他愿意把她宠到心尖尖为所欲为。
但他又悲伤地知道,这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们很快到了南郊,他带着他们俩去庄子里散步,又去镇上买了许多东西。
淮哥儿很高兴,贺兰很淡定,与霍究研究起了街头的杂耍班子们背后的奥妙。
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即将有场浩劫将发生。
夜里,他在房里拭剑,她忽然长发未挽闯进来:“卫家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刚才来人说好多官兵把家里包围了!”
他望着亮起寒光的剑刃没动。
她急切的样子,甚至令他陡然有股想要跑回去阻止他们的冲动。
“你说话呀!他们为什么包围卫家?!”
她急得跺起脚来,也许是正卸妆的时候闻讯跑过来的,身上袍子散着,长发散着,脚上还没有穿鞋。
“是不是你有危险了?李锭想对你做什么?”她眼里忽然有了些惶恐。
她的感知总是这么敏锐。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开口。
说这些人的确是冲卫家来的,是他带过来杀她的父亲叔婶与侄儿女的?
说她等了他十年,等来的就是他的杀戮?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他连呼吸都是带着罪孽感的。
“你说话!”她大声叫喊起来。
他回一回神,弯腰把她抱到椅上坐着:“先把鞋穿上。”
“我卫家都被围住了,你还有心思管我穿不穿鞋?!”
她声音凌厉,他猜她是察觉到什么了。
他盯了地下片刻,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