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颠道:“徒儿每次将秘籍偷出来,总是趁白天抄誊一份,再将秘籍放回原处,如此一来,藏经阁每天只少一本书,弟子有时候索性就在藏经阁房梁上抄誊,小和尚只知守在门外,老东西又糊里糊涂,就再过一万年,也不会发现。”
古钺聪知他自来喜动不喜静,三年来自己研习武林秘籍不下数十本,玄颠竟能耐着性子一字不差抄誊给自己,显是冒了无数奇险,下了无数苦功夫。想到此,将马鹿肉推到他面前,说道:“你既没被发现,怎么还闷闷不乐?”
玄颠一手端盘子,一手拿酒坛,霎时间一盘肉半坛酒下肚,这才道:“师父有所不知,徒儿半月前重返少林时,发现藏经阁戒备森严了许多,小小数间阁楼,少说也有不下一百人。这玄悲老儿,怕是已知晓经书被人偷看过。”
古钺聪摇头道:“不然,要是玄悲方丈发现有人盗取秘籍,大可派人暗中守御,再一举擒获,少林如此大张旗鼓,你不敢再去,他反而要日夜派人把手,费神费力,岂不徒劳?”
玄颠闻此,深觉有理,沉吟良久,皱眉道:“那师父你说,老东西为何要加派弟子把守藏经阁?”
古钺聪见神情焦急,暗忖:“他口中说如何厌憎玄悲方丈,实是口是心非。”说道:“这三年我常居谷中,江湖上发生了什么事,教主也很少提及,我可一点也不知道。”顿了一顿,笑道:“你已决定离开若虚谷,正好趁此时机到少林寺探一探。”
玄颠听他如此说,心登时凉了半截,口中喃喃道:“那我可真要走了。”一双眼睛巴巴望着桌上酒菜,又看了看古钺聪,见他不理自己,只得缓缓站了起来。
古钺聪急道:“现在就要走?不如先坐下来吃饱了,为师送你出谷罢。”
玄颠听到“为师送你出谷”六个字,更知古钺聪所言非假,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心想:“师父当真不近人情,我就说说而已,他不留我,还要送我出谷,看来这一次真留不住了。”失望之色显于脸上,说道:“送就送。”
古钺聪故作不知,举箸给他着实夹了几大筷菜,说道:“多吃些,烟波苑外的人未必有卫子离的手艺。”
玄颠听在耳中,更不是滋味,嘟着嘴道:“手艺好又怎样,我在谷中吃了三年,虽然几乎天天有新花样,也早吃腻了。”
古钺聪大点其头,说道:“是啊,你我相伴三年,师徒一场,为师本欲留你在谷中住个十年八年,可你执意要走,我也只好相送了。”
玄颠脱口道:“那你也没留我啊。”
古钺聪道:“你的脾性我最了然,一旦在一处吃腻了,纵然有人苦求也不会留下,为师又何必强人所难。”
玄颠口中嘀咕道:“你留我试一试,你一留我,我就不走了。”
古钺聪故作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玄颠大声道:“我说我不想走,还想留在谷中陪师父练武玩耍,求师父不要赶我走。”这几句话说得极快,但情义深切,换做他人,恐怕说不出口。
古钺聪哈哈一笑,说道:“傻徒弟,收你为徒,是为师生平所作的最对的事,谷中三载,也是我最快乐的日子,为师一身武功,都是你授于我,只要你高兴,便在谷中白吃白喝三五百年,我也绝不会赶你走。”
玄颠听得这话,似是不能相信自己耳朵,望着古钺聪半晌,见他绝不像说假,才试探道:“师父果真改变主意,不赶我走了?”
古钺聪道:“我几时说过要赶你走,你自己胡思乱想,自个儿生闷气,我若不激你一激,你果真斗气走了,我在谷中无人陪伴,岂不无趣之极?”
玄颠大喜道:“我就知道师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师父,你放心,藏经阁虽然有小和尚日夜严防,弟子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我在寺里其他地方放把火,再趁机溜进藏经阁多搬些出来。”
古钺聪正色道:“你若还想留在谷中,就听我的话,不许再到寺中盗秘籍。”
玄颠见古钺聪言辞威厉,说道:“只要师父不赶我走,师父说怎样就怎样,弟子不去就是。”
暮夜深远,星月浩瀚,若虚谷悠悠旷渺,万里阒寂,正是:
清霄月色一片寒,皎曜光辉照玉关。
千山暗错浮云后,万壑回萦险嶂前。
崖谷夜莺长有扰,远落残灯正无眠。
从容南向去,木杖芒鞋叩人间。
若虚谷北面十里外,却是另一幅景象。漠漠草原之上,重山迭嶂之中,无数灯火暗涌,战马攒动嘶鸣,数十座营帐在一峡谷中一字排开,四围驱赶野兽的柴火烧得哔啵作响。
一字营阵北首,一金色营帐较其他大出许多,四名身形高大壮阔的汉子恭恭敬敬立于帐外,从身形相貌看是蒙古人。金帐内,正中放着一个三足青铜炉,炉上置着口大锅,炉内焰火舔着锅底。夜已深沉,贺兰寒风甚凛,帐内却是熏笼焚香,其暖融融。金帐正北,坐着一个身材高瘦,手握铁扇的男子,男子左臂依偎着一个妖娆的妇人。
手握铁扇的男子,正是当今武林盟主高进伦,他身旁的美妇,是风月观媚乙道长。时隔三年,高进伦两腮满蓄了浓密的胡须,与先前的书生装扮相比,秋霜威厉,望之俨然。媚乙道长手捧琉璃,正微笑着呆呆望着高进伦,半杯葡萄酒在她指尖晃动,宛若流光。许是喝了些酒,她殊无改变的容貌更显得朱颜酡些,唇若激丹,冶容风姿更见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