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自称“得一子”的俊美少年,此时正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却闭上了他那双灰白色的眼睛。
谢贻香则是坐在他对面的长凳上,和他同桌而坐。刚刚听到少年报出“得一子”这个名号时,她差点没有笑出声来。虽然这少年口口声声说他这个名号,是来自《道德经》里“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但“得一子”这三个字,却总令人觉得有些别扭,让谢贻香怎么也叫不出口来。
所以虽然这少年一再否定自己是个道士,谢贻香还是愿意以“道长”来称呼他;再加上对方分明还小着自己一两岁,所以“道长”这个“长”字,似乎也不太恰当。权衡之下,谢贻香还是以“小道长”称呼于他。
这里便是先前在雨中看到的小村落,名叫“先锋村”,村里最多不过几十户人家。穿过村子再行数里,便是那龙洞山的后山。要说这座龙洞山,原本只是乡野间的一个小山包,却因为那位闻名天下、却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病故的毕无宗毕大将军在此建府,所以顺理成章地成为“毕府”的地标,甚至名扬天下,正是所谓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而此刻谢贻香和得一子所在的这间茶馆,几乎便是整个“先锋村”里唯一可以令人歇脚的地方了。此时天色才刚刚泛亮,除了他们两个人,茶馆里还坐着十多个人,看形貌大多是村子里的百姓,也有几个外来的客人,细看之下,当中两人似乎还有些来头,分明身怀武功。一个是脸带刀疤的中男子,满脸冷冰冰的表情,腰间斜跨着一柄三尺多长的弯刀;另一个则是肥头大耳的胖大和尚,样貌甚是凶恶,不仅不像和尚,反倒像是市井里卖肉的壮汉。
谢贻香不禁微微皱眉,自己面前茶盏里面的茶,乃是上好的峨眉雪芽,就连茶杯也是淡青色的青花茶盏,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小村子里,也有这等精致的品茶场所,可是此刻的她却一点喝茶的心思都没有。因为自从穿过剑门关、进入蜀地以来,她便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有一股血腥味围绕在自己周围,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就连眼前这一盏上好的峨眉雪芽里,都好像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昨夜她在这个“得一子”的相助之下,终于在大雨中穿过那片设有“断妄之阵”的树林,随后两人冒雨赶路,终于在天明时分赶到了这座先锋村,寻得这间通宵营业的茶馆,这才烘干湿衣,在此稍作歇息。
要知道蜀地之人素来喜欢以赌为乐,村里的这间茶馆,白日里供村民喝茶聊天,也供外来人打尖歇脚,但一到了夜里,便是村里人赌钱的场所,赌局一开,往往通宵达旦。谢贻香和得一子两人到时,夜里的赌局才刚刚散去,待到他们整理好衣衫,要了些茶点坐下,天色已是大亮,茶馆里陆陆续续已来了不少客人,却是当地喝早茶的习俗。
对于这个神秘莫测的得一子,谢贻香这一路上曾多次旁敲侧击,想要探听他的来历,谁知这得一子却不露半点口风,好几次甚至只是冷笑一声,根本就不理会谢贻香的问话。而谢贻香此刻满脑子都是毕府里发生的惊天命案,同时也担心师兄先竞月的境况,眼见得一子始终不肯吐露身份来意,她索性也不再理会。
所以两人眼下虽然同坐一桌,却是默默无语。谢贻香身上因为有海一粟设下的“七星定魄阵”,令她再也无须睡眠,所以虽然接连奔波了好些日子,依然神采奕奕。而对面的得一子,想来因为是年轻人的缘故,虽然赶了一夜的路,倒也不需睡觉,只是将自己裹回那件白色斗篷里,闭上他那一双灰白色的眼睛养神。
然而比起一言不发地谢贻香和得一子两人,眼下茶馆里的其他客人,却正聊得热火朝天,话语声居然将外面滂沱大雨的声音都给掩盖了下去,竟是将这间茶馆当作了一个聊天谈话的场所。殊不知这也是蜀地的风俗,所谓茶馆三趣,一是赌钱,二是聊天,三才是喝茶,而这“聊天喝茶”,也便是蜀人口中俗称的“喝盖碗茶,摆龙门阵”。
想来是因为毕府里所发生的这桩命案,此时茶馆里众人谈论的话题,恰巧正是三国时期的大将关羽关云长。只听邻桌一个枯瘦的老头正在高谈阔论,大声说道:“说起这位关帝爷爷,那可是当今世上人人都要供奉的神灵。你想想看,世人保家镇宅,供奉的是关帝;想要发财致富,祭拜的是关公;即便是打家劫舍的悍匪,也要在关二哥神位前起誓,如何不是人人供奉?至于这当中的缘由,你道为何?其实说书先生所讲的三国故事里,单以武艺而论,关帝爷爷倒算不得是当中最厉害的一位。有道是‘金吕银马,前表吕布,后表马超”,三国前期的武将排名,乃是‘一吕二赵三典韦’,后期则是‘一马二赵三许褚’,关帝爷爷的排名再如何靠前,最多也只能到第四,但是——”
说到这里,那枯瘦老头故意拖长了声调,又好整以暇地呷了一口茶盏里的浓茶,说道:“但是,从‘桃园结义’到‘温酒斩华雄’,从‘挂印封金’到‘五关斩六将’,再到后面的‘单刀赴会’、‘刮骨疗毒’、‘水淹七军’,关帝爷爷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大智大勇、大仁大义之举,完全符合百姓心中的英雄形象。所以关帝爷爷才会得到如此之高的敬重,甚至被世人奉为神灵,代表的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信仰,又岂是吕布、马超之流的武夫可以相提并论的?”
谢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