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岁暮天寒,当林伊人向宗栎详加确认冬至日进入九玄洞诸般事宜,聂陵孤的马车再次辚辚驶入了翯王府中。
许是连日布针的缘故,谷小扇明显对聂陵孤有些抵触,无论林伊人怎样哄,谷小扇只是躲在纱帘后不出来。
在萱娘的提醒下,林伊人只好带着谷小扇去了兰息园。谷小扇喜欢兰息园,从第一次牵着她踏入那个花涛香海的园子,林伊人便立刻感觉到了这一点。
在兰息园里,谷小扇是快乐的,相比林伊人偏爱坐在怜卿小筑中观景饮茶,谷小扇更喜欢在园子里翻翻弄弄。
谷小扇对于花草的喜爱,与其他女子颇为不同,她会随手撕下花瓣塞入口中,也会折几枝清雅的小花,编织成花环戴在头上。
头一回见到这般情形时,萱娘大惊失色。林伊人对兰息园里的一草一木极为珍爱,即便花叶凋零,都要命人好生埋在树下,绝不允许随意践踏,更何况那些花草被人恣意攀折。
萱娘的责怪,被林伊人轻轻拦下,看着谷小扇满脸满手的泥和唇角浅浅的笑容,林伊人有些欣慰……不愿让谷小扇回忆起往事的言绪,这些年的心情应当与他此刻一样,悲凉,无奈,想让她痊愈,却又不愿让她面对。
入冬后,林伊人不再带谷小扇前往兰息园,风寒日冷,谷小扇在屋外太久并不好。可今日……梅枝疏影,浅香萦绕,林伊人看着谷小扇将红梅插在衣襟和发髻上,眸底含笑,牵着她走入了怜卿小筑。
“谷姑娘的气色比前几日又好了些,不过看似在屋里闷坏了。【】”聂陵孤跟在二人身后进入屋内。
“是,”林伊人浅笑,“如果不管着她,是绝不肯回屋的。”
“关于王爷上回问的骨仙草服用之法,聂某这段时间一直在细细查阅各类典籍,可惜至今一无所获,实在惭愧。”
“聂先生说得哪里话,是本王劳烦聂先生才是。”林伊人静静看着萱娘安顿谷小扇躺在床上,“想那骨仙草本是世间罕见之物,医典中未曾记载亦属正常。”
“宫中卷帙浩如烟海,王爷不妨以此切入,试上一试。”聂陵孤取出银针,平铺在案上。
“聂先生是说……”林伊人眸光微动。
“民间医典固然异彩纷呈,但若论源远流长,恐怕不及宫中万一,覃贵妃病体刚愈,占尽天时地利,此事,王爷何不向覃贵妃去打听一二?”
“聂先生说的是。”林伊人唇角微勾,示意聂陵孤给谷小扇施针,自个儿缓缓踱出了屋子。
母亲,骨仙草,谷小扇……林伊人负手立于廊檐之下,口中泛起一阵苦涩……得天时,占地利,却无人和,一心巴望着谷小扇死的人中,首当其冲便是那宠冠后宫的绝世美人覃贵妃。
“王爷……”夜幕下,江诺脚步匆匆而来。
“什么事?”林伊人道。
“苏公子派人送了信来。”江诺说着,将一个信函呈给林伊人。
林伊人揭开信函上的火漆,抽出的却不是信笺,而是两个略小的信函。
“这封信是给皇叔的。”林伊人将写有喆王亲启的信函交给江诺,“明日送过去后,顺道买些东西去看看辛州。”
“是。”江诺将信收入怀中,转身离去。
借着廊檐下灯笼的微光,林伊人打开写着翯王亲启的信函,几行笔力劲挺的字迹落入眼帘。
“伊人,历经宜樊诸事,我已决意照顾音音一生,只因师父对皇家一直颇有微词,故而伤势略缓后,我先前往古锏山求取恩师宽宥,而后再下山向喆王府求亲。我与音音之事,身份悬殊实乃坚岩铁壁,还望伊人助我向喆王告罪,苏卓云虽无鸿鹄之志,但誓言此生对音音矢志不渝,生死不易。卓云顿首。”
林伊人缓缓折起信笺,眸中浮起欣慰之色。他不知道苏卓云会在给皇叔的信中说些什么,但既然苏卓云立誓,那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这一点,想必身为古锏派掌门的牟影洲和林伊人一样清楚。
“王爷,”萱娘捧着大氅从屋内走出,给林伊人轻轻披上,“夜里寒凉,谷姑娘的胃口一直不大好,我早先安排人给她煮了银耳红枣栗子羹,一会儿您也趁热吃些。”
“好。”林伊人任萱娘给自己整理衣衫,赫然发现萱娘的发髻间有一根银白色的发丝。
“王爷,您关心谷姑娘没错,但也得时时留意着自个儿的身子,连那画师都说您今年比去年要清减些,这样下去可怎么好。”萱娘兀自絮叨。
“萱娘,”林伊人伸出手,“你别动,有根白头发。”
“哪儿呢?”萱娘垂首站在林伊人身前。
林伊人这才觉得,儿时仰望的纤美身影,此时此刻竟然有些沧桑之态。
“你不是一直说入冬后要回趟临桑,怎么现在还不启程,再冷些上路就愈发不便了。”林伊人轻轻拔下白发。
“不放心。”萱娘从林伊人手中接过白发,叹了口气,“谷姑娘在府里,您又爱惜得紧,万一回头下人照顾不周,出了什么岔子,可怎么得了。”
“还是早些去,否则待不了几日就要匆匆回来,路途辛苦不说,一年到头与家人见面的日子也太少。”林伊人道。
“好。”萱娘落寞地把白发丢入风中,“王爷都这么大了,奴婢又怎会不老,若是太子见了王爷如今的模样,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呢。”
太子,林伊人眸光微黯,在翯王府里,父亲林以然是萱娘口中唯一的、永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