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篱茅舍,柴门草顶,玉米,大豆,高粱,花生,谷子,番薯……弥漫在空气中的是秋收的气息。对于农耕,林伊人并不熟悉,但他喜欢这样的气息,因为父亲曾多次向他描绘民间收获时节的喜悦。
“霑沐”二字既可寓为蒙受恩泽之意,亦有浸润、滋润之意,若你今后承继了大统,定要记得,人受万物滋养,同时亦须拥有滋养万物之心,你既蒙受了上天恩泽,便要为百姓谋福祉,以滋养之心待之……那清雅醇正的身影,仿佛从来不曾离去,一直静静陪伴着他,帮他度过一个个痛彻心扉的暗夜。
“宗主。”宫木端派来照顾谷小扇的绿衫女子,朝林伊人抱拳施礼。
“她醒了吗?”林伊人道。
“醒了,不过只睁着眼,一句话都没说过。”绿衫女子道。
“宫木端呢?”林伊人微微蹙眉,撩袍迈过门槛。
“宫大哥说有人到无涯居闹事,他先回去看看。”
林伊人轻嗯一声,摆了摆手,绿衫女子立刻退出了屋外。
农舍简陋,不过里外两间,屋子与屋子当中,连个门帘之类的遮挡物也没有,林伊人进入屋内,便一眼能看见谷小扇躺着的床板一角。
“小扇,沈哥哥要进来了。”林伊人温声道。
屋内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动静,林伊人想了想,举步走入里屋。
简陋的床板上,躺着清瘦苍白的谷小扇,依旧眉目如画,但剪水双瞳中却暮气沉沉,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清灵之气。
林伊人心头一阵酸楚……犹记得,彼时在香雪里,她一袭白色窄袖长纱,肤若春雪,眸若辰星,姿态翩然,飞扬洒脱,那一日,她和顽劣的洛小北里应外合,将江湖上威名赫赫的香雪山庄闹了个鸡飞狗跳,也最终搅黄了苏卓云和洛清尘的姻缘。如今,不过半年,往事还历历在目,一切却已物是人非。
“小扇,”林伊人站在床前,给谷小扇掖了掖被角,“你师兄和……叶浮生打起来了,你随沈哥哥一起去劝劝好不好?”
秋千架下,往事萦徊,魂断……人痴……浮生……若梦……谷小扇迷茫的眼神,仿佛聚焦在虚空中的一点,又似乎游离在林伊人无法感知的世界。
“小扇,这一战,你师兄未必能赢。”林伊人柔声道。
谷小扇的眼珠轻轻动了动,似乎听懂了林伊人的话,又似乎变得愈发困惑。
“沈哥哥不想让你师兄和叶浮生拼个你死我活,因为他们还要一起帮你找骨仙草治病,你随沈哥哥一起去劝劝他们不要打架了好不好?”
谷小扇嘴唇呶了呶,看似想要说什么,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那沈哥哥就带你过去。”林伊人见谷小扇的情绪不算激烈,心头顿时一松。
逃避,是每个人在无法面对自身困境时本能的反应,当封藏在心底多年的痛苦喷涌而出,没有人能够在旦夕间涣然冰释。
林伊人掀开被角,弯腰抱起谷小扇,身影猛然一僵……谷小扇身上的刺骨寒气,竟沿着他的指尖徐徐而上,迂回盘旋,朝心脉附近游移,仿佛冰冷阴毒的蛇。
“小扇,冷不冷?”林伊人紧了紧怀中孱弱的身躯,一股精纯真气自掌心注入谷小扇经脉。
谷小扇眼眸半睁半阖,静静靠在林伊人怀中,温和融暖的真气,让她僵硬的身体渐渐松弛,鼻端传来浅浅的兰花香,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
彼时,在竹海飘香的凌波镇,星光点点,月色溶溶,田园朦朦,山影憧憧,他与她,一边吃着早桃,一边静静听着夜幕下枝叶婆娑、蛙虫窸窣,她坐在井沿畔,对他讲述着儿时的点滴趣事。
彼时,在炽焰熊熊的履言苑,万顷波涛,浊浪滚滚,漫江沸腾,汹涌奔袭,他为了救她,冒险冲入风刀霜剑之中,身负重伤,当她惊惶无措哀哀大哭,他以指尖温柔拭去她面颊泪珠,他说,“我知道你害怕……”
彼时,在筱安的一串楼,他为她点了荔枝甜汤、盐水毛豆,他唇角的笑意,眸中的温暖,比甜汤里的蜜汁更让人恋恋不舍。他给她的桃花酥,她自始至终也没有吃,可那淡淡的清甜气味,却深深刻入她的记忆,久久不散。
彼时,在繁华旖旎的窦乌城,他给她买了几套她做梦都想要的漂亮衣裙,当她换好衣裙忐忑走出舱房时,他一贯沉静如水的双眸泛起层层涟漪,他让她觉得,自己又变回了幼时阿绪口中那个国色天香的小仙女。
彼时,在一碧万顷的焦堡岛,她被海蛇咬啮,他不惜伤及自身,拼尽全力再次救她,以至在与太子对峙时几乎陷入危境。当他打算以她为饵,诱得阿绪相助,却得知她心存抗拒时,毅然苦笑转身,任她次日悄悄离开,前去拦阻阿绪前往水漓湾的脚步。
彼时,他为了帮她求取沉苏草,不惜在面见牧塬王庭青骏王爷日摩舒时,以翯王身份承诺应允日摩舒任意一事。
彼时,他为了她在比武大会中能够获胜,暗中布局,将各路歪瓜裂枣的江湖人混入了她所在的八人组。
彼时,他在品轩楼上,她在品轩楼下,当一溜鲜血如星星点点的雨花自她口中喷出,从楼台上飞身而下的人中,有一个是他的身影。
她一直知道,他在暗中无声无息呵护着她……她只是芸芸众生中无人问津的草芥,顽劣,卑微,渺小得仿佛一粒尘埃……一粒无处容身的尘埃……他不是她的任何人,却似乎成为她最后的逃避之所。
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