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九音却笑道:“话是这个理,但我观你言行,不似冲动轻浮之人呐!”
李岩沉默不语。
于九音早已了然于胸:“你之所以表现的如此冲动,动手教训张敬诚,只是想祸水东引罢了。想是大通世居山下,张家又是方圆百里之内一霸,他父母要仰人鼻息,因此受了欺负敢怒而不敢言。你却是孤家寡人,了无牵挂,因此出手狠狠教训张敬诚,便让他从此痛恨于你,无暇再找张大通的麻烦吧。”
李岩瞠目结舌,自己那点小小心思在于九音面前竟无所遁形。
于九音继续道:“然则此事你准备如何了结?若你怕连累张大通家人受苦,只需我出面解决,量他父一个小小中介也翻不起风浪。”
李岩沉吟道:“不必师叔插手,弟子想自己解决此事,顶多他们继续找我麻烦,我却不惧!”
于九音却道:“少年心性!我也信你可以解决此事。我且问你,你觉得师叔是否离经叛道、枉顾规矩之人?不必担心,只管道来,我不怪你。”
李岩道:“我见师叔敢不循规矩,自行传授弟子“负天绝云”,便知师叔行事确实不依常理。”
于九音哂笑道:“你错了,我本就有传人武功之权,你又有学此武功之机缘,我传你又有何妨。如说守规矩,不敢说天下,至少凌云山上也没有比我更看重规矩,更守规矩的人了。你可知规矩的重要性?”
李岩听于九音如是说,本就惊讶,此时更是哑口无言,只能说“弟子不知”。
于九音道:“世间若有规矩,每人恪守成规,至少可保温饱。然则世间多有破坏规矩以获私利之人,久而久之,原本可得温饱之人食不果腹,卖儿鬻女。小到人心道德,大至国家律法,都可称为规矩。到得后来,不守规矩之人以其掌握之资源,身居高位,反倒以规矩束缚守规之人,不亦痛哉!“
李岩见于九音神色悲悯,想是想起了往事之故,只得到:“那到底是有规矩好还是没有规矩好。”
于九音续道:“无规矩不以成方圆。”又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这几句话都是先贤所言,但并非一家之言。李岩是知道的。
于九音解释道:“世间是需要规矩的,没有了规矩束缚,所有事物将失去秩序。水流自高而低乃是天道,以雪山有余之水补东海之不足;而人道是自私的,越是富有的人越想通过剥夺他人而使自己愈加富有。若规矩由圣明之人制定,由圣明之人守护,可以有余补不足,使得天道长存。规矩是什么,每个人心中都有不一样的答案。以武功高低为规矩,则有恃强凌弱;以财富多寡为规矩,则有以富欺贫;以权势高低为规矩,则有以上欺下。不一而足,长此以往,世风日下,小则人人自危,民生艰难,大则民不聊生,天下动乱。也有以公正为规矩,以道义为规矩,以侠义为规矩,恃之可荡不平、扬正气、正人心、匡天下!”
他见李岩低头沉思,便续道:“我等江湖人士,能守的也不过侠义二字,我且问你,何为侠义?”
李岩道:“请师叔指点!”
于九音道:“谈笑一杯酒,杀人都市中,士为知己,血溅五步,可为侠义?”
李岩道:“古侠客之风,可为侠义。”
于九音道:“杀人偿命,快意恩仇,可为侠义?”
李岩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亘古皆有之理,能以力快意恩仇,当为侠义。”
于九音道:“古时专诸刺王僚,要离刺庆忌,可为侠义?”
这一段故事李岩是听过的,便道:“为主君效忠不惜家身,当为侠义。”
于九音道:“公子姬光为与王僚争位,厚待专诸,并敬其母,专诸为姬光刺杀王僚,尽忠而已,岂能称侠义?公子姬光继位,为吴王阖闾,他忌王僚之子庆忌的勇力,寻刺客刺杀,要离为证明己之胆略,使阖闾杀其妻焚弃于市,以取信于庆忌,乘机刺杀庆忌,后羞愧自刎而死,其人残忍至斯,一刺客尔,其行焉能称得上侠义?”
接着又问:“荆轲刺秦,可称侠义?
不待他回答,接着道:“若荆轲只是感于燕丹厚遇而不惜身刺杀秦王,也不过一个刺客而已;若荆轲是为了反抗暴秦而刺杀秦王,其行可称侠义。毕竟只是存于故事传说中的人物,谁也不知他当时心中所想,所以也不能就判定侠义与否,你明白了么?”
李岩道:“弟子已有所悟。人之所行侠义与否,不能只看行事之结果,也要看起因及目的,有堂堂正正之由,有光风霁月之心,可称侠义!为荡尽不平,为惩恶扬善,杀人都市中,可为侠义;为一己私利,暴起而伤人,此不配为侠。”
于九音颔首道:“不错。然而你须记得,侠以武犯禁此言却也不虚。若世间规矩遵循天道,可惩恶而扬善,世间不平由这规矩去抚平,便不需我等行侠义之举。然则天道不会一成不变,百年前之规矩未必适合百年之后,人心易变,百年后之人心也未必为百年前之人心,小自一门,大至一国,盛极而衰,便是此理。若规矩已成祸乱之源,为解人困厄,扫荡不平,说不得我辈也要犯它一犯,待得世间复又清平,新规已立,我等再去遵守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