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叹了口气:“我去过那里,自然是知道的。之后再有人反抗,还未等北燕朝廷出手,早就有邻里将他揪出送上官府,官府只是对他们赞上几句,便如同得了莫大好处一般。有一次我见到公然处刑,就问旁边人怎么看,那人说道,被处刑之人便是他举报的,两人自幼还是好友,只可惜为了周边人家安全,他也只能狠下心来。我闻言有些恼怒,他当时不吭声,过一会儿就有军兵来抓我,想来是他举报的。还好我善于易容,不然当真难说得很。”
说着沉默一会儿才道:“他们被当牲口豢养得久了,早已不知道自己也是人,也应该像人一样过活。再看看今夜,不也是如此么?被水匪欺压到头上来,不知道反抗,只知道一味妥协,还说反抗的人连累他们。却从来不去想,水匪打劫本来就是不对的啊。”
李岩道:“这么说来,岳兄是赞同我的做法了?”岳阳拍拍他肩膀,说道:“你想保护他们,被保护的人却背弃了你,心情当然好不起来。世上有的人,值得被保护,就像那些已然有了自己想法,知道去反抗压迫,去争取、维护自己应得物事的人;也有的人却不值得去保护,便如同甘愿当一辈子牲口,却又去指责旁人反抗连累他们的那些人。”
李岩道:“那那些没有反抗、也没有举报反抗者的人呢,他们被连累了,是不是很无辜?”岳阳想了半晌,才道:“礼曰: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别声,被色,而生者也。或许,那些人有人的模样,却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只是一件没有自己所思所想、只知为人创造财富的人形工具罢了。”
李岩有些黯然,半晌才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谁也不能要求别人按照自己的活法去活。北燕的活法是掠夺,水匪的活法是掠夺,我们的活法是不被掠夺,所以只能反抗。也许有一天,大家都有更好的活法。这样的话,又有谁会拒绝,之后便能够和平共处也说不定。”
岳阳笑道:“你这个说法倒是新颖。世间人只会强迫让别人赞同自己,国与国之间的争斗也没有区别,却少有在冲突之中找到新的出路,不是折衷,而是更好。这条路太长太远了,也不知道咱们看不看得到终点。”
李岩道:“未必没有办法。比如说这些水匪,他们扼守要地,可以去巴蜀采购货物卖到江都,再从江都采购货物,卖到巴蜀。或者直接将货物都采购来,在这里建一个集市,货通东西,岂不比打劫要好得多么?很多时候大家都被自己的身份限定住了,就好像水匪就一定要打劫,又是谁规定的?他们不去想,不去做,自然就永远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惹得天怒人怨,唯有灭亡一途。”
岳阳一听,立刻对他另眼相看,说道:“想不到你还有这般见识。”李岩有些不好意思:“当时我初去流光,在此间遇到‘楚江盟’的劫匪,后来说与师兄听,当时便探讨了此间地利,一起说了这些事情,此时拿来卖弄,让岳兄见笑了。”话锋一转,又道:“只是这些事情知易行难,这种互利之策的推广,起始时未必没有别有用心之人从中作梗。我与师兄多方探讨,最终得出的结论便是,哪怕你当真大公无私,仅凭济世之心也不能成行,必须要有强大力量作为凭依才能伸展志向。只是在行事中一定要保持清醒,志向伸展才是自己的目的,力量只是伸展志向的手段,切勿本末倒置。”
岳阳在流光时与李湛短短交谈过几次,却是感觉到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即不像有的人志大才疏,只会夸夸其谈;又不像有的人鼠目寸光,只顾眼前之利。他坐拥流光却能兼顾天下局势,对外面的风吹草动都有自己的见解想法,当真也是难得。渐渐有些明白,为何李岩这样的已算出类拔萃的人都对他推崇备至。此时再闻听这些言论,不由叹服。
过了一会儿,李岩又道:“师兄的志向很大,他要的是可不仅仅是向宇文氏复仇,他要的是天下太平,是人人都能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是孩童都能上得起学堂,是不管出身如何,只要肯努力都能出人头地;我却差得远,只求世上少一些不公,有一天能让我的剑再也没有出鞘的机会,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因此师兄需要的是在乱世中立足的实力,需要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稳定立足之地,需要一支纵横天下的无敌强军;我需要的是自身武功足以扫灭不平,还需要一些志同道合的兄弟、友人。只可惜我的实力仍是不够,不然的话,这里就不会死那么多无辜的人。虽然说了那么多,这个该死那个不该救,其实我们也只是在自我安慰而已。若是当真有实力,这些不明事理的人,我自有办法通过潜移默化,让他们明白,通过守望相助,未必不能抵抗水匪。”
张大通、韩琦一直沉默不语,此时韩琦说道:“咱们力量是弱,不也在慢慢强大么。在玉泉城时只有咱们三个,现在尘渊兄、萧无忌、薛晴乃至于翠屏都算咱们一起的了,虽然人数仍然不多,却一直在增强。你做的事情,咱们这些人都是肯与你站在一起的。我相信有一天,终究会有更多人追随你。哪怕咱们终究看不到玉宇清平的那一天,只要能将这些传下去,又有何妨。”张大通不善言辞,只是在旁边重重点头,以示支持。
李岩心中有些感动,紧紧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