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一日,正是南方五月黄梅时候,天气烦躁,树上蝉儿开始鸣个不停;哑巴大哥与一班牧童放牛倦了,在绿草地上坐着。须臾,浓云密布,狂风顿作,一阵大雨过了。那黑云边上镶着白云,渐渐散去,便透出一缕阳光来,照耀得满湖通红。湖边山上,青一块,紫一块,绿一块。树枝上都像水洗过一番的,尤其绿得可爱。湖里有数十枝荷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荷叶上水珠滚来滚去,放眼望去,平静的湖水清得发绿,清得可爱。一只横河筏子装满了乘客,艄公左手挽桨,右手用篙子在水肚里一点,把船撑开,掉转船身,往对岸荡去。船头冲着湖里的细浪,发出清脆的、激荡的响声,跟柔和的、节奏均匀的桨声相应和。无数木排和竹筏拥塞在湖心,水流缓慢,排筏也好像没有动一样。南岸和北岸湾着千百艘乌篷木船,桅杆好像密密麻麻的,落了叶子的树林。水深船少的地方,几艘轻捷的渔船正在撒网。鸬鹚船在水上不停地划动,渔人用篙子把鸬鹚赶水里去,停了一会,又敲击着船舷,叫它们上来,缴纳嘴上衔的俘获物:小鱼和大鱼--煞是好美的景致。见过桃花的人都说怪了,这个马大(n)麻子如何生得出这么漂亮的女儿?桃花那张脸,圆圆的像个熟透的桃子,不管风吹日晒,永远都是白嫩光滑且透着粉红。桃花在地里干粗活,腰肢细得两手一拢,就能箍住。十六岁的桃花,发育得凹凸有致,胸脯胀鼓鼓的,走起路来一动一颤,把人颤得慌慌的。这样一个女儿,马大(m)麻子居然答应嫁给土司李家那个聋哑又花痴的大儿子。偷油婆听到把桃花许给土司李家哑巴大哥时,勃然大怒。她发疯地扑上来,一手抓住马大(m)麻子的衣领,一手抠到他脸上,再往下一拉,马大(m)麻子脸上顿时有了五道血印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最后,偷油婆还是把桃花的生辰八字,交给了一直候在门边上看热闹的贺老六。等等贺老六走远了,刚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马大(m)麻子便高高扬起手,还了偷油婆一个嘴巴。他说:“你以为老子愿意把桃花妹子嫁给那个蠢货吗?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死不要紧,你们怎么办?”偷油婆挨了打,倒没了刚才那泼辣劲。她像泄了气的皮球蹲到地上,呜呜地哭了。她抽抽噎噎地说:“可怜我家桃花妹子了,那个聋子、哑巴、花痴,怎么就有命娶了我的桃花妹子哎。桃花妹子的命苦哩。不,不行,不能毁了桃花妹子!马大(n)麻子,你这个盗墓贼,你去死吧……”偷油婆跳将起来,便又向马大(m)麻子扑去时,桃花出来了。桃花在西厢房给奶奶擦身,爹娘的吵闹她全听在耳里。这两天,不祥的感觉终于有了答案。她要嫁给哑巴大哥了。哑巴大哥除了花痴发作时让人讨嫌外,人还不错。好几次见她挑重担\或拾柴火,还跑过来帮她挑呢。嫁给这样一个又聋又哑的人,
桃花做梦都没想过。她想着想着,两行泪水像珍珠似的一串串流了下来。桃花真的是为嫁给哑巴大哥流泪吗?不知怎么,她眼里竟然满是土司大老爷李福贵的身影。几天前,她看到土司老爷李福贵骑一匹高头白龙马,从田坎上走过。当时太阳西沉,土司老爷和他的马把个红彤彤的太阳都填满了。桃花看傻了,直到土司老爷到了她面前,叫了一声“桃桃”,她才“哎”一声猛然清醒。土司老爷望了望桃花,便说:“桃桃,你看什么呢?”桃花满脸羞红,红得就像那天边的晚霞,“看看看”了半天,才踹出一句:“看您和马在太阳里走。”听了桃花的话,土司老爷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稍一愣怔,旋即哈哈大笑,说:“桃桃真会说话呢,有空,到家里和兰(花)儿她们玩。”说话间,马已“嘚嘚嘚”走了过去,空留下一个威武的背影给桃花。桃花捂着发烫的脸,心里说着不看不看,还是偷偷地瞄了又瞄土司老爷的背影,在河东河西,在镇上县上,谁不说土司老爷好?他做了许许多多好事(如修桥补路),掰手指数都数不过来。土司老爷做了什么慈善事,桃花似乎一件也说不出来。十岁那年的大年初一,桃花永远忘不了。那天一大早,李福贵到河东村七爷家拜年,一群孩子围着他讨红包,只有一个女孩怯怯地缩在后面,看看其他孩子拿着红包,一个个欢天喜地散去。她也正想散去,李福贵突然站到了她面前,便兀自问道:“这丫头是谁家的?”桃花捻着衣角,低着头,不敢说话。赵七爷说:“马仁义家的大女儿桃桃。”李福贵“哦”了一声,牵过桃花的手,放了一个红包在她手上,还抚了抚她的头,说:“桃桃,回去替我问你爹新年好(当地习俗-红包象征着来年财运大发)。”从此以后,桃花常常会想起土司大老爷那双温厚的手。几年过去,桃花做春梦了。一个弥漫着春天花香的深夜,星光璀粲,虫儿唧嘅;桃花在梦中醒来,一轮圆月悬在窗外。桃花看花了眼,这轮满月一下子幻化成了土司大老爷的脸。桃花依稀想起来,梦里和她在一起的正是土司大老爷!桃花在心里“呸呸呸”啐了自己好几口。那一晚,桃花死活不能将土司老爷从脑子里赶走。从那以后,她不要说去土司家兰(花)儿玩了,就是看到土司李家大门,也远远避开。往事不远。她也不愿想,也不敢想,自己终于要走进土司李家的大院!这眼泪(湘西苗家自古有女子哭嫁习俗),她有点弄不明白了,到底是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