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勒知道自己这些年来没做过什么好事。

为了至尊之位,他杀了很多人。

而登上这皇帝宝座之后,他又用手中的权势杀了更多的人。

可是,哪怕再来一次他还是不后悔。说什么当皇帝是承天命为百姓谋福,他拼死拼活争到这个位置可不是为了让那些不相干的人过得快活的,首先第一点自然应当是要自个儿舒坦。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攥到手里,不然费心费力当上这个皇帝有什么用!

“主子,夜了,歇息罢。”

王富财看了一眼缩在一旁不敢劝说的两个小太监,有些厌烦地挥挥手,转身仍旧恭恭敬敬地立在努勒跟前劝到,

“您得为自个儿的身子着想,薛相公要是回来看见了……也会心有不安。”

埋头翻看各路消息的努勒听到这话终于分神抬起头看了王富财一眼,可是后者却并不因此庆幸。

圣上……越发瘦了。

从前圆胖的福相如今是半分也寻不见,不是说瘦些不好,只是圣上如今这模样,可不是长寿之相啊!

“那边来消息了?”

王富财别过脸抹了抹老泪,随后从袖子里抽出来一张纸递了过去,观其纸质花色,同摊在努勒面前的并无二致。

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过这张纸,故作不甚在意地翻开,实际上却一字不漏地数着看下去,这样的信件自从薛纹斛离开之后就没断过,而努勒的心情也在一次次的翻看之中下沉。先是后悔,愧疚,后来是惶恐不安,最终慢慢转化成了不甘,憎恨。

从前的他会半夜惊醒,发疯一样抓着身边的人逼问纹斛是不是再不会原谅他了,可如今的他关心的却只有一件事。

什么时候能把人抓回来。

活人,抓回来关着。

死人,挖回来埋着!

不论他原谅与否,不论他意愿为何,不论他是生是死,只要他努勒不点头,绝不会让薛纹斛再离开他身边半步!

一双眼睛阴鹜渗人,努勒的性子比之从前越发阴晴不定,身边伺候的人个个儿胆战心惊,也只有王富财还能说上几句。

“主子,可是找着薛相公了?”

从前王富财是不敢问这个的,可今儿个努勒的神色有些不同往日,瞧着竟有些欢喜,不用想也知道是出去找的人传来了好消息。

“准备一下,朕要出宫。”

“什么?”

王富财难以置信地看着终于拨云见月的努勒,惊讶之下也忘了应承,只呆呆地望着面前这个跟换了个人一样的主子。

“你老糊涂了”

努勒难得的没发火,语气之中竟带了几分戏谑,

“也是,你毕竟老了,这次出门儿不带你免得耽误了脚程——宫里的事儿给我看好喽,如有半分差池,提头来见!”

说完不等王富财反应过来,起身走到灯台前,拿下八骨宫灯的黄色布罩子,顺手便将桌上这些从前看做眼珠子般稀罕的信件点燃了,一封不留地丢进火盆里。

黑灰翻白,橘火妖娆,毫不留情地吞尽最后一丝痕迹,往后,再用不上这些东西。

明黄色的身影一转,径直走向书房之外,留下那没了灯罩的蜡烛继续烧着,炸出几朵灯花,留下一滴凝固的灼泪。

今晚,他应当能睡个好觉。

次日梦醒,便是征程。

**

纹斛不是个讲究的人,可有条件他还是愿意过得好点儿。

这跟被人一拳打倒在地,能挑个干净点儿的地方趴着嚷疼,傻子才会往有鸡屎烂菜叶子地方倒是一个道理。

所以他心安理得地一天换两身儿衣裳,反正洗衣服是卫宁的事儿。

“就沾了点儿血迹,旁地儿都是干净的,你搓搓那一块儿就成,晾干之后明儿个接着穿。”

卫宁练武,力气大,耐力好,用来洗衣服正合适。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纹斛照样面不改色地擦着身子。他不爱动弹,身上的肉自然不如他们习武的结实,除开背上那些陈年伤疤,别处都白生生软乎乎的。

不怎么扛揍。

纹斛一边嫌弃一边仔细擦着,静娘的血不知有没有毒,擦干净些总没坏处。正想着,脚步声突然停在了身后,下一刻,一只滚烫的手边触到了肩膀。

“你说……他没碰过你”

低沉暗哑的嗓音自耳后传来,纹斛被这潮湿温热的气息激得一哆嗦,旋即巨大的危机感席卷而来,等意识到身后之人是卫宁后,没顶的恐惧才如潮水一般褪去。

这是阿宁。

不用怕。

“你是说这个牙印”

他的肩膀上有什么伤纹斛自己再清楚不过,从前阿宁糊涂时就因为这个发过好几次疯,他已耐心解释过许多次,早就不会再像第一次那般惊慌失措手忙脚乱。

“在你失忆时已经解释过几次了,这是个意外——我们快离开皇城时出了些变故,这是那时留下的,因为杨靖出现得及时,所以没有发生别的事。”

纹斛并不怀疑阿宁对他的感情,可是有礼义廉耻的阿宁却不一定能承受得了这样离经叛道的感情。他这人从小就愣,父母师长灌输进去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

阿宁迈不出这一步,纹斛也不缺他这一步,不靠爱情,他们照样能长长久久地过一辈子。

所以他理直气壮地抬眼,坦然地对上那双愤怒的眼睛。

这场景并不陌生,就在卫宁恢复记忆的前一天又上演了一次,所以纹斛处理起来驾轻就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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