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大人的私宅厨房,有一个占地面积颇大的打箩柜,也就是脚踏箩柜,古时庄子、屯子常见的一种筛面机制,兴儿看了很是纳罕,这种东西,也只有刘姥姥那等人才用的吧。只见柜台上面漏斗形状的部分,装满了粗粮,云光的背影五大三粗,双脚正在不停的踩着脚踏,撞动了底下的黄金柱,于是粗粮就被筛了下去,云光听到了脚步声:“是周大人明察暗访来了吗?呵呵……周大人既然来了私室,咱们便不谈公事,管家,奉茶来!”
他手下提携着提刑按察使衙门,安插眼线不奇怪,兴儿听他声音粗犷,点头寻了个高几坐下,麾下人在外等候,下人奉了茶,兴儿小酌一杯:“初来乍到,制台老爷多多包涵,老爷都如此说了,私人私室,你不是总督大人,我也不是周大人,那咱们就不用见礼了!”
“好!这话我爱听!”云光哈哈大笑,筛完了面,放进捧盒,经过几道工序,竟是亲自拿了擀面杖做活,聊着家常:“不瞒你说,我天生就是关中人,生在这里,当官也当在这里。做奴才的,非常感念皇上天恩。云某人也不是进士出身,而是当年皇上西巡,遇见了我这个叫花子,机缘巧合,也不知祖宗积了多少德,得以侍奉皇上左右。后来皇上登基了,便在户部捐纳房,给我捐了一个小官,谁承想,今天成了封疆大吏……”
“我母亲老了,已是耄耋之年,人生七十古来稀啊,更何况八十,母亲大人最爱吃冰冰面,从小手把手教我,因此,我到现在,都没忘了打箩柜,她也爱吃我做的面。”云光浓眉大眼,直鼻权腮,完全看不出上位者该有的风范,拢了拢手袖,因使力太长,脸上微微见汗。
兴儿肃然起敬:“百善孝为先,阁下公务如此繁忙,却不忘了闲暇之余的孝顺,在下佩服之至。既是这般孝顺,阁下的忠心,则更不必说了,我还在想,是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今日一见,茅塞顿开。小子权且备些茶点杯具,当作见面礼。”
云光似乎听不出他话里有话:“唉!你太客气了!我这面快做好了,看看,只有蝉翼那么薄,是我老母亲牙齿不好……不然可以做得铜钱那么厚,几尺那么长,你先别走,留下来尝尝我的手艺。”
“不了,我这儿还有事,带我向你家老太太问安,告辞了!”兴儿拱拱手出去,门外几人纷纷投来询问的眼神。
兴儿斟酌道:“都是老油条,这个老匹夫很难对付,我怀疑他是装腔作势,这样……歇息一会子,提前报给巡抚衙门,宣旨使到了……然后,如此如此……”
“老爷!周大人的礼已经收了。”管家叫人给云光换了官服:“老爷即刻便要过去么?”
“收了就收了,来不及了,周兴这人神鬼难缠,我今儿个可是领略了,怪不得他能想出摊丁入亩、火耗归公两条计策。他千万……不要想到藩库的问题就好了,嗯……他应该没那么聪明,终究太年轻了点。管家,叫人照顾好老太太,别冷着了,也别饿着了,汤药,派个伶俐的丫头端过去。”云光的脸色变得很阴沉,穿好官服,便坐卧不安,来回踱了几步,才备轿出去。
夜里,整个西安城张灯结彩,欢庆钦差,夜夜笙歌,家家箫管,好一个太平盛世。巡抚衙门的花厅,更是高朋满座,推杯换盏,从上到下,有制台、抚台、道台、藩台、臬台、府台、县官……包括各地士绅名流,富商大贾,齐集一地。戏台上,来了一出喜气洋洋的《打金枝》,沸沸扬扬,好不热闹。兴儿背手进来,见此景象,心里便有些不喜,只听司仪一声大喊:“五品龙禁尉、神兵卫千户、钦命陕西宣旨使周兴周大人驾到!”
这一声如九天震雷,平静了花厅的所有热闹,一行人分出次序,马蹄袖一阵山响,纷纷跪拜:“参见钦差大人!圣躬安!”
兴儿脚蹬鹿皮小靴,身穿熊罴补服,外套御赐黄马褂,踱进垂花门:“陕西总督云光云大人接旨!”
云光接了金黄圣旨,见是写着“天下第一总督”,由不得内心膨胀,自忖自己皇恩浩荡,天下无人能及,不然怎会是“天下第一”呢?礼毕,云光推了兴儿上座,四方官员富商皆来恭贺云光,阿谀奉承,马屁连天。兴儿欢笑入座,看向戏台:“你们这地方的小生吼得也忒厉害,哎!这小生如何这般俊俏?”
几句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陕西藩司衙门承宣布政使陈藩台道:“钦差大人不知,三秦有梆子腔,有秦腔,就是靠吼的!戏子得有力气,看戏的人也得有胆气才是!”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陈藩台到底想说什么,兴儿就事论事:“我就说,这明明是《满床笏》嘛!昆腔、弋阳腔都这么叫,往年我也在京城听过。好!入乡随俗罢了,到了秦腔这儿,就叫《打金枝》,连剧情也变了点。哎哎哎!你们说!你们说!这郭子仪的儿子郭暧是什么?!他竟然这么大胆?!敢对公主无礼?!区区一个驸马,这曲子是谁编的?!”
一番话下来,在座之人勃然变色!周兴要干什么?他是来寻事的吗?因为藩库有问题,多少人都惴惴不安!云光和蔼可亲的道:“戏曲,毕竟是戏曲!而且这是唐朝郭子仪的戏!当然对不上今天的礼法了!我们不过是取个吉利……周大人,您看这小生,她是一个女人反串的,此女名叫李四娘,在三秦之地很有名气。周大人的清廉之名、诗词之名传遍天下,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