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贾政见此,心里和脸上都很不高兴,自忖贾琏毕竟是侄儿,再管也不能深管,再说自己年轻时不也是荒唐过吗?去年贾琏和鲍二家的偷情,老太太说馋嘴猫,哪个不是从这个样子过来的?其实是说贾政和贾赦,在大户人家,已经见怪不怪了。然而贾琏一家又是帮二房管家的,到底该怎么说呢?贾政从来不管家事,一问三不知,何尝会有什么主意,感叹道:“倒是让你见笑了,寒门薄祚,乱至如斯,愧对列祖列宗了。”
“老爷不必如此说,小夫妻家,谁不是这么过来的?说句玩笑话,爷爷,都是从孙子走过来的。”兴儿主动避开了,没有再看,望着那二门,那熟悉的照壁,竟觉得昔日种种,似水无痕,从大宅院里摸爬滚打,如今宦海波折,人生无常,好似正鸣叫的林间秋蝉。
贾政捋着胡须正想笑,又觉不妥,忍住了:“今年这霜露也重,是我唐突了,再逢此事搅和,莫若周大人与我去客厅罢,我也没兴致下棋了。族内子弟多,照顾不到的也多,金陵、姑苏、京师,都有本府的当官人,终究让圣上记着一个‘贾’字就不好了,前儿进京述职,我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不提这事了,兵部贾司马进士出身,与我家往来甚厚。但我观你诗词、进奏皆不下于他,更难得秉公忠厚,故此才有一交……犬子宝玉顽劣,又有他祖母宠爱,我两次宦海沉浮,也看清了太多……”
兴儿对贾雨村却没有好感,不说薛蟠打死人一案,去年为了讨好贾赦,贾雨村讹诈石呆子,就为了几把古玩扇子……不提这些,贾政的说法他亦深有感触:“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的天道,历来如此……老爷也不用款待我了,且说点正事,老爷今天尚无晨省昏定吧?不如在下也一起请老太太安,说说二姑娘和孙绍祖的事?”
贾政一惊,目光凝聚的看了他一下,心说是了,此人原是仇都尉的人,他恐怕知道得多一些,贾政本是厌恶孙绍祖:“也好,你对这儿不陌生,咱们同去。”
因人多宅大,王熙凤等尚未发现他俩,往西走进了垂花门,凤姐的事虽有人知晓了,却都不敢汇报老祖宗,怕老太太心情不好,可巧今儿个贾母叫了大观园的众女出来,围得一堆,正享天伦之乐。荣庆堂外,琥珀一说老爷来了,一边掀开帘毡,贾政请安毕,兴儿再请。
正在贾母后方捶背的鸳鸯猛然一见兴儿,惊喜交加,看兴儿微不可觉的一个眼神,又低下了头去,兴儿便站着不卑不亢道:“老太太福寿安康!奴才原是府下出来的,承蒙府上养活多年,方得今日。今有一事,我开门见山,不打弯儿了。奴才曾在仇都尉麾下办事,深知京城各家深浅。那孙家的孙绍祖,官儿是高,大老爷想必是为此联姻,但此人性格残暴,家下女人无不……二姑娘若是给了他,恐不得福寿。”
贾母本来要说几句玩笑话,一听此言,肥嘟嘟的脸上登时板了下来,虽然像个孩子,众人皆知她生气了,贾母看向过来请安的邢夫人:“你也不必过来请我的安了!仔细折了我的福气!叫他过来!前儿强迫着要我的鸳鸯!一大家子都瞒着我!打谅我老眼昏花了!一双腿进了棺材了!你们好享福!成日家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他还不知足吗?周兴这孩子,皇上都说是清官,能有假话吗?迎春过了及笄,才十六七岁,他就为了人家的官让这孩子送死?!”
刑夫人被说得面色难看,说了声“是”,急急忙忙回家去叫贾赦,贾政也极力反对这件事:“老太太!这婚姻万万定不得,孙家没有半点诗书之气。倒是周兴,是帮着咱们家的。”
在座之人万万没想到这一局面,纷纷看向贾迎春,迎春端庄的坐着,不知是什么滋味,正看着周兴,发现他淡淡的目光,迎春的脸刹那间便红了。
贾母才缓过气来,心里不知怎么想:“周兴,还是你知礼不忘恩,咱们贾家有些世交,可有不少过河拆桥的。我一大把老骨头,却也不是真正的浑人,前儿个迎春的奶娘公然开赌,我撵了出去,伤了这丫头的面子,弄得她嫡母教训了她一顿,但是今天,我可要好好帮她了,别说我偏心!不说这个,听政儿说你要到陕西去了?这么冷的大冬天,恐怕驿道难行呢!”
“承蒙老太太关怀了,陕西藩库捷报丰收,那边云总督说还有得收,圣上体念恩德,着奴才明春才开行呢。”兴儿知这一下有贾母插手,贾赦必然不敢卖了贾迎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便也不再多留,告辞出去。
贾母、贾政、三春心思各异之时,兴儿已出了荣国府角门,走了一段,正看见宁国府停了一辆翠盖朱缨八宝命妇车,便等在原地。
轿中尤三姐冷漠决然:“姐姐是东府的大夫人,必知二姐姐境况不好、琏奶奶之为人,何以不闻不问,也许是我和二姐姐、母亲都是再嫁过来的,姐姐与我们姐妹并非一母,才如此生疏?便是往日照拂周济,亦是为了姐姐这长房夫人的面子?”
尤氏听三妹这话,想府里几年冷漠,人情凄凉,又见她以帕遮泪,尤氏忍不住哭道:“我知道妹妹怨我,二妹之死必有缘由,可当初我劝了!劝了珍大爷!不能这么做,凤丫头不好惹!可是他们不听,琏二爷贪恋二妹美色!你说我能怎么办?二妹嫁了过来,东西两府这么远,哪怕是同一个西府,深宅大院,我也没有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