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吱呀吱呀缓缓向前行进,仿佛要碾碎梦境,将夜色的沉寂照入人的梦乡,床前一地银白的月色宛若冬日寒霜,冷冷的泛着光,带着丝丝寒意。
街道上偶尔只能见着两三个行人,冷清得很,卢秀珍坐在骡车上,心里头却有一片温暖欢欣,无法抑制。她坐直了身子,眼睛仔细分辨着那延绵的山墙,心头暗自揣测,离兰府仿佛已经不远了。
开业的大半个月以来,崔大郎虽然没有到芝兰堂露面,可却给了她不少支持,胡三七不时的假扮客人跑过来看看花草,顺便替崔大郎捎信过来。光滑厚实的松花笺,厚实暗绿的底色,上头的字迹很是整洁,一瞥一捺,一勾一划都显得那么洒脱有风骨,卢秀珍每次收到他的信笺,总能将那些字看上好半日,心道这兰公子的字可写得真不错,比自己写的毛笔字不知道要好了多少。
据说字如其人,卢秀珍捧着崔大郎的信看来看去,暗自揣摩着张面具之后的脸孔——字如其人指的是性格,可卢秀珍却执拗的只想知道他的长相是否与这笔潇洒不羁的字迹相符合。
可惜了,本该是一个翩翩佳公子,却因着命中注定的劫难被弄得面目全非,不得已只能戴着面具见人,每每思及至此,卢秀珍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仿佛见着一尊雕琢得极其精致的水晶,被人失手摔到地上,一地的水晶碎屑,反射着阳光,一点点淡淡的光芒不住跳跃,有的美。
山墙延绵,月光照在粉白的墙壁上,柔美而宁静,角门之侧挂着一盏灯笼,看门的婆子还未靠着小屋坐着,一边剥着瓜子,一边与同伙磕牙。
听着骡车的声响,看门的两人都抬起头来,见着卢秀珍姗姗朝这边走了过来,两人脸上都露出了些许笑容:“卢姑娘。”
这位守了望门寡的姑娘可真是有几分本事,且不说她不守着寡妇的规矩到处乱跑,就说在自家府上,她竟然也一步步的从拎着篮子卖菌子的村姑变成了座上宾。最初老爷还不怎么待见她,可最近却对她越来越宽松,进府来的时候也不让她拦着不许进后院了——老爷这是想通了?觉得不如遂了公子的心愿,他想娶个寡妇便由着他娶?
人都是由命管着,有些人生来命好,出身再低贱,也挡不住她步步高升攀到高枝,前朝不是有个皇后还是青楼么,偏偏皇上独宠她一个,力排众议立她为后,对着那一大堆叽叽歪歪说个不歇的大臣道:“朕的私家事,与众卿有何干系?”
大臣们见着皇上生气,不敢再开口,偏偏有个不知死活的跑过去,捧着朝笏脸红脖子粗的说个不停,说什么那女人做到贵妃已经足够,皇恩浩荡让她在后宫地位显赫还想咋的?皇后娘娘可必须要出身名门,一个曾在青楼迎来送往的娼妓如何能母仪天下?更何况皇上宠贵妃过分,好像除了她三宫六院便无颜色,这后宫制衡之术已经荡然无存。
前朝那皇上也是被美色所惑,一心惦记着要替那深宫的宠妃挣到皇后的份位,听了这人逆耳之忠言,龙颜大怒,一道圣旨将那人的官职革去,把他送去京城最大的花楼做龟公,没入贱籍,永世不得再录用。
见了这人下场,朝中文武百官谁还敢说半句多话?一时间人人自危,谁还敢说半句多话?那位青楼名妓自此一步登天,成了六宫之主,那位昏聩的前朝皇上去泰山封禅祭天的时候还将她带了过去。
“果然是美色误国,过了七八十年前朝就乱了,根子还不是落在那皇后身上?老天爷看不过眼,要惩罚她的后人!”两个看门婆子望着卢秀珍渐行渐远的身影,不住的感叹:“不过卢姑娘配我们家公子倒也说不上高攀,毕竟公子脸都烧坏了,出去都得戴面具,你想想谁又愿意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
“看得出来卢姑娘也是想抓着这根高枝不放手哩,我看公子肯定有这想法,就看老爷啥意思了。”一个婆子将瓜子壳儿到了地上:“只怕是会拗不过公子哪。”
晚风微微,两个婆子的声音虽然不大,可还是被刮着落了一两句到卢秀珍耳朵里,她听到了嘁嘁喳喳的议论“老爷”、“公子”,估摸着就在说自己闲话吧?她的脸颊发烫,忽然间有些不好意思,这是连兰府的下人都在流传她与兰公子的事情了?
崔大郎见着卢秀珍的时候,她的脸颊艳艳的红着如三月桃花,仿佛搽了胭脂,堆出了一个高高的鼻梁,衬得她那双大眼睛更大更明亮了。
“兰公子,我想向你借两个人。”
“借人?”崔大郎有些迷惑:“你要借谁?”
“灵鹊与灵燕,就是不知道兰公子愿不愿意,毕竟她们是你的贴身丫鬟,离了她们只怕公子会有些不方便。”
卢秀珍能感受到崔大郎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这让她有几分局促,又有几分羞涩,她心中暗暗的骂了自己一句,为何这般把持不住自己的言行,都两世为人了,怎么还会这般跟没见过世面一般?
“没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素日她们也就是打扫房间到外边院子接送饭菜什么的,不碍事不碍事。”崔大郎眼中带笑望向卢秀珍,每次见着她心情就很好,哪怕是看着她写的那些养花养草要注意的事项都觉得很开心:“是不是要灵燕灵鹊帮忙去做假花?听胡三七说你那个什么推介会做得很好,卖了不少假花。”
“我还得感谢兰先生呢。”卢秀珍转过身来看了看门边站着的兰如青与胡三七:“还不是他帮忙给联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