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珠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将叶布舒紧紧抱在怀中,默不作声。
一别经年,他是气度俨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愈发耀眼的紫宸之光。
皇太极含笑将祖大寿一行人请入大营,“本汗仰慕祖将军威名多时,今日终得良将,值得庆贺!本汗在大营设了盛宴,还请祖将军随本汗一同入席——”
范文程原本紧跟在其左右,皇太极走前不忘嘱咐道:“带他们去御帐里吧。”
待祖大寿等人走后,范文程才追到她面前去,上下查探着她的身子,紧张地问:“我听说大凌河城断粮后,以人肉为食,你……还好吗?”
海兰珠将叶布舒放下来,沉默了三秒后,抱着范文程便是放声大哭。
没人知道这两个月她过得是怎样的日子,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居然能活着回来,回到盛京……
叶布舒瞧见她哭得这样伤心,抱着她的腿,也跟着哭起来,呜咽道:“娘亲不哭……”
她所有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迸发了出来,劫后余生,重回故里……她忍辱负重这五年来的孤苦,又有谁能明了?
范文程一遍一遍地安慰她:“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皇太极招呼过祖大寿等人后,间刻不歇地就折返了回来,也顾不上先去瞧一眼孩子,见她哭得这样撕心裂肺,他心疼得一塌糊涂,恨不得搂她在怀中的人是自己……
她如何会这样伤心,又是在为谁而哭……他一无所知。
他这么远远地看着,最终还是望而却步,转身去赴了宴。
“范姐,咱们回营地里去吧,吃些热乎的东西,再换身干净的衣服。”
范文程安抚过她后,牵过叶布舒的手道:“来,男子汉,不哭了——叔叔带你吃好吃的去。”
海兰珠抽泣着,擦了擦叶布舒哭花了的小脸,“乖,娘亲不哭了,叶布舒也不许哭。”
叶布舒懂事地点头,“娘亲,我们有饭吃了!”
回到御帐,里头早已经备好了山珍海味,各式各样的吃食都有。
饿了两个多月,又是精神极度疲乏,海兰珠除了白饭和汤水,什么也吃不下去,强迫自己吃一些有油水的东西,还没下咽,又全都呕了出来。
范文程在一旁照料叶布舒,叶布舒吃饱了后,立马就爬上暖炕睡熟了。
海兰珠整晚一言不发,脑子里不停地在回放着那些残酷的片段,挥之不去……对于在大凌河的经历,她恐怕会毕生难忘。
范文程一直守着她,直到皇太极宴罢回到御帐后才离去,留他二人独处。
这次一见,她皮肤更是苍白无血色,整个人都瘦的不成样子了,鬓发微乱,魂不守舍,好生一副憔悴惹人怜的样子,他看得心都揪在了一起……不敢去想,这几年她到底受了多少苦。
“你若是不想见我,我可以走……”
海兰珠没有看他,只说了四个字:“我想洗澡……”
皇太极马上派人将烧好热水,送来御帐,又找了两个将士随行的女眷来照料她。
海兰珠总觉得身上的血腥味,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一遍又一遍,皮肤都给生生搓得通红蜕皮,才肯罢休。
她拖着沉重的身子,抱着叶布舒,在暖和的御帐里睡了个安稳觉。
皇太极一整夜都守在御帐外头,也不敢去惊扰她和孩子,点着一簇篝火,与范文程二人对月冥思着。
皇太极凝神叹道:“明人被围困了整整八十天,即便是相食人肉,也宁死不屈,到底是为什么?”
“约莫是为了气节吧。”
“一个忠烈之名,当真如此重要吗?”
范文程答,“汉室基业,已有千年之久,固守气节之人曾出不穷,坚贞有如屈原,虽九死其犹未悔;忠烈有如岳飞,侠肝义胆,精忠报国;忧国忧民如先祖范仲淹,至死不悔与国共存亡……对于气节二字,汉人看得比命还总重要。”
“此行大凌河,是感悟良多……我大金此战虽胜,却是输在了气节上。”
皇太极感慨不已,“再看看我金国,阿敏、莽古尔泰……虽皆是能征善战的勇士,但却都生性暴烈蛮硬,不通教化。想要一统中原,只怕要走的路还很长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