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洛阳的路上,车轮粼粼,啼声得得,串儿看着好久不见的张蕊,十分亲热:“小姐,少爷常常一个人在园子里枯坐,郁郁寡欢的样子看得奴婢心里都酸酸的,你这次是要回园子里去住吧?”
张蕊并不答话,她撩起车帘,杨柯的背影在前方颠簸起伏,看得她眼眶微热,随即放下了车帘:“不是,这次我要回家一趟,你这段日子要辛苦一下,更加要关心一下柯儿。他从来不怕外面的人和他勾心斗角,但身边人如果和他打擂台,他就无法释怀了。其实,柯儿是个心肠很软的人。”
串儿听着张蕊又像在嘱咐自己,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话,不明就里,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沉吟了半晌,叹了口气:“小姐都知道了?”
张蕊点点头:“他这个人,什么话都藏在心里,我是自己猜出来的。”
“少爷这次回来,心事很重的样子,从前天大的难处他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消沉过,总还有些可以商量的人,可现在,少爷整天待在园子里,谁也不见,吃得也很少,奴婢也不敢问,这几天听说少爷找到小姐你了,奴婢真高兴,起码有一个人可以陪着他聊聊天,不至于闷出病来。”
张蕊看到串儿一脸的焦急,不禁十分感动:“难得有你这么贴心的人照顾柯儿,我也能放心了。”
张华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儿,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短短的一句话:“回来了。”对于这个唯一的女儿,张华的感情十分复杂,首先是心疼,世上的父母哪有不怜惜儿女的。其次是愧疚,他心中很清楚,正是因为自己获罪流放殃及家人,张蕊才被录为官妓,一辈子都洗刷不掉这个污名,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儿与杨柯两情相悦,又何至于有这么多的是非和坎坷。最后还有的就是埋怨和责怪,明明知道杨柯身后的家族、包括太后都不赞成这门亲事,至于杨柯的那些幕僚和忠心的下属,都不希望杨柯娶一个曾经做过官妓的女子为妻,张蕊的坚持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从整个国家和派系的利益出发,杨柯更应该走上政治联姻的道路,比如皇族、氏族、再不济也还有异族联姻,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连他的婚姻都不再是个人的小事,而是应该为整个利益集团来服务的。这个观点唐仲等人、太后与杨柯的父母都是积极参与谋划并反复劝诫过杨柯的,与皇族或者大氏族的通婚可以带来更多的盟友加入从而稳定朝局和国家,与异族的通婚可以带来边境的安宁和外交上的盟友。而这些利益,都是张蕊不能带给杨柯的,更何况大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际掌权者、国家的侯爵如果娶一个官妓做正妻,是祖法和爵禄的规制绝对不允许的,而礼法是什么?礼法是统治的根基,礼法的破坏是整个官僚集团绝对不能妥协的。所以,看到这个无解的命题,张华一方面无能为力,一方面又希望女儿回心转意,不再做不切实际的幻想。没想到的是,这个一向温婉的女儿,做出的选择竟然是出家修道,也就意味着张华很有可能会后继无人,这让他怎么可能不在心里埋怨和责怪女儿,只是张华将这一切都深深的埋在了心底,不愿意去触及女儿已经伤痕累累的心而已。
“爹,您和杨候之间,是不是有了设么分歧了?”张蕊小心翼翼的问道。
张华脸上不动声色:“他对你说的吗?”
张蕊摇摇头:“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这几天他到无名庵来找女儿了,和女儿说起他想在国子监开讲坛,让朝中的大臣们来讨论朝中格局和的事。”
张华脸色稍微松动了一下:“那也只是和你闲聊国事而已,你放心,我们没什么分歧。”
张蕊幽幽的叹了口气:“爹,这些事情,他应该和您以及贴身的幕僚,还有太后去商议,可他要么在京都整日闭门不出,要么巴巴的跑到无名庵和一个不干朝局的人聊国事,连女儿都猜出来了,您觉得朝中那些大臣会看不透吗?”
张华听完之后,如醍醐灌顶,脸色立刻严峻了起来,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指了指院子里的青石桌椅道:“坐下说吧。”
父女二人默默的坐了下来,张蕊却不再开口,而是看着自己的父亲,一言不发。张华忖度许久,率先打破了沉寂:“为父不是为了个人成见,历代史书昭昭,权臣的权柄到了极限,必然会危及社稷和天下,当年的王莽、曹魏,说句大不敬的话,就连先帝,哪一个不是由权臣而登临天子之位,但每一次的改朝换代,都有无数的人头滚滚,哀鸿遍野,所以先帝才定下了藩王拱卫天子的国策,当初为父支持削藩,是因为藩王坐大,危及社稷,现在朝中真正实力强大,握有军权的藩王已被降服,如果再往前走一步,朝局当中的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了,谁能担保杨候不会成为第二个杨骏,甚至是曹操。就算他自己不肯,他的部下和幕僚会答应吗?那个宝座实在是太诱人了,天底下有几人能抵抗得了这种诱惑?”
张蕊听完父亲的这一番言论,方才明白,为什么氏族和文臣在这一次都站到了杨柯的对立面,并非是他们密谋联手的结果,而是他们都看到了杨柯的权势越来越大,担心他有一天无人能够制衡,所以,才以藩王的问题作为突破口,提前布局,扶持藩王,壮大氏族和文臣的势力,重新恢复朝局权利的平衡,当然这次闻风而动的人当中,也不乏鱼龙混杂,浑水摸鱼,想要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