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苟言笑惯了,鲜少有这样的情绪流露。郎青哪怕满腹烦恼,也不由得朝他看过来。却见怀柔上人目光往外一扫:“府外,有贵客上门。”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贵客”两个字,和普通人的客套可完全不同。龙交龙,凤交凤,他本身是何等修为、何等身份,能被他称作“贵客”的,那身份必定真是贵不可言。
所以郎青赶紧道:“有请。”
不过随后施施然走进主厅这一位,身材虽高大,面貌却平庸,只一双眸子透着些温润之意。一般而言,神境大能都有自己独特的气场,如撼天神君的高傲、怀柔上人的冷漠。可是郎青从这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神力,甚至这人身上的青衫都洗得快要褪色,肩头上还打着一个补丁。
如果这位也是神境,那一定是他看到过的最落魄的神境。
不过郎青身为一宗之主,待人接物的手段早就炉火纯青,早让侍女奉上了今秋采下来的芽苞炒制的新茶,清香四溢。
结果这个青衣人轻轻抿了一口,赞叹道:“好茶。”端起茶盏与目齐平,欣赏了两眼,“这是六十七年前,德青窑烧制的玉片冰瓷盏,后献予西夜,同一批共造十八只,前年冬天打破一只,如今应该还剩……十六只。”
他这般娓娓道来,郎青只听到一半就悚然动容,因为——
这人居然说得一字不差。
还未等他开口,抱臂倚在柱边的怀柔人就开口了:“这是谛听,擅知天下事。”
这青衣人也自微笑,笑出一口白牙:“我姓言。”
谛听的大名,郎青还是听过的,目中即有精光一闪而过:“言先生何以教我,可是为拙荆命案而来?”
既然这一位是谛听,那么它对世上一切发生过的事情都了若指掌,等若是命案的目击证人。
来自于他的指认,一定最可信也最有力!
言先生轻咳一声:“我最近十余日居于奇凌城,本想今日出城,结果被拦下来了。”
郎青微窘。怀柔上人擅驭土,给整座奇凌城布下的结界就禁绝了其他遁术的使用,否则修仙者多的是五花八门的秘术,直接遁出遁入,这一道关卡岂非形同虚设?
眼下被拦在城门内的修仙者也不在少数了,个个怨声载道。
“恕罪。”郎青话锋一转,“言先生既然在奇凌城居住超过半月,想必对拙荆命案的前因后果了若指掌?早些结案,我们也好早开城禁。”
言先生笑了笑:“多少看到一些。”
郎青大喜:“请先生指认,凶手是谁!”
言先生却轻轻摇头:“我不可插手人间事务。”
郎青顿时愕然,随后想起来谛听种种神秘,不由得皱眉:“既然先生不能插手人间事务,又何必上我这里来?”这头谛听明明知道前因后果,却不肯说,这是上城主府来找不自在吗?若非眼前这人连怀柔上人都谨慎对待,他早喝令拿下了。
怀柔上人突然道:“谛听虽然善听而不言,但也同样不能说谎。”他转向言先生,“我且问你,宁小闲是不是在奇凌城内?”他刚刚接到晏聆雪身亡的消息,就施展神术封锁整个奇凌城,所以凶手此刻多半还没逃出城外。不过他神念来回扫荡多次,始终未在城内寻见宁小闲的身影。以他的本事,奇凌城地下百丈内有一只小虫爬过,都能被他找出来。因此宁小闲要么不在城内,要么施展了甚秘术可以躲过神境的扫视。
这一点倒不奇怪。他知道宁小闲曾经在沙度烈的王都呆过一段时间。那里同样有神境坐镇,如非身负秘技,她如何能安然无恙?
这也佐证了她就是凶手的概率很大,否则能逃过怀柔上人的神念,这世上又有几人?
言先生望着他,不语。
怀柔上人和郎青立刻就明白了,后者铁青着脸,怒喝一声:“果然是她!”
晏聆雪死,宁小闲就在奇凌城,两人夙有罅隙,这还用再推导吗?
言先生的话却很奇怪:“眼下奇凌城人不少。”
他指的是什么人?郎青压下烦躁心情向他讨教:“我的妻子,到底是自尽还是他杀?”
言先生的话更奇怪了:“不好界定。”
自尽就是自尽,他杀就是他杀,还有存在于这二者之间的形式吗?郎青终于体会到平素宁小闲同言先生对话的痛苦了。
郎青深深吸了口气,才不至于抓狂:“那么,敢问您上门所为何事?”他也是聪明人,看怀柔上人站在边上不吭声,就明白对言先生用强不得。堂堂神境都奈何不了谛听,他当然更不够看的,因此虽然急躁,却也必须按步就班。
言先生这才微微一笑:“事关苍生。我虽不可插手人间事务,却可以给郎宗主一个小小的建议,未必一劳永逸,却可暂解宗主眼下燃眉之急。”
郎青大喜:“先生教我!”
言先生却摇了摇头:“不可宣之于口。然,郎宗主必曾动念。”
必曾动念?郎青将这四个字咂嗼半天,脸色慢慢变了:“可是,这么做有大不妥……”
言先生截口道:“郎宗主心中认定的凶手,除了宁夫人以外还有谁?”
“这个……”郎青却迟疑了。
“郎宗主知道晏夫人过往,因此迟疑。”言先生轻声细语,“既如此,何妨一试?须知世事因果循环。只须这么一试,凶手是不是宁夫人,一目了然。”
一试!这两个字如当头棒喝,郎青忍不住退开一步,就这样豁然开朗。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