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七,雨。
奇凌城笼罩在一片斜风细雨之中,多少消去些秋老虎的暑气。淡淡雾汽弥漫,给这座劫后余生的城池晕上了朦胧之美。
前些日子虽然和摩诘天大军死磕,但宁小闲以息壤抬高了这里的地势,使城市免于水患,因此奇凌城居民生活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大街上车水马龙,和大陆其他地方比起来已经宛如天堂一般。
毕竟,日子还得过下去。
这时有一辆珍兽拉着的马车停在了城主府前。小厮打开门,里面跳下来一个胖子,衣料十分讲究,腰带上别着一枚核桃大的白玉如意球。
这时小厮已经将拜帖递到了门房,帖子打开来就浮起胖子的头像虚影,与真人一般无二。看门的守卫瞅了瞅拜帖:“得乐居的姚掌柜?”
“对,对,正是鄙人。”姚掌柜笑得和蔼可亲,“这次会面是五天前就订好的。”
“嗯,是有这么一回事。”守卫当然早得了交代,转头望见姚掌柜满头大汗,不由得皱眉,“擦干净脸,去照镜子。”说罢往门楣一指。
姚掌柜这才望见城主府的小门上挂着一枚巴掌大小、明晃晃的镜子,他拭了拭脸上的汗水,走过去就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不过奇怪的是,镜中的自己有些儿模糊,身影还有些隐隐的透明。
守卫也跟过来看了一眼,再看看姚掌柜,这才将拜帖还给他:“行了,进去吧,我们夫人在绿影亭等你。”
姚掌柜不晓得,门上挂着的镜子唤作分光镜,可以照见神魂的模样,只这么一面就价值连城。不过他跟着侍女穿过了三重回廊,见到不少大房子门上头都挂着镜子。
绿影亭座落在大花园一角,周围视野开阔,掌柜还能望见护卫们往来的身影。所谓的“亭”,多半是无壁无门无窗,周围往来的下人和护卫一眼就能望见其中景象。
亭中坐着一位姿容艳丽的美人,芙蓉如面柳如眉,正望着滴雨的亭角发呆。她黛眉紧蹙,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听到脚步声转头过来,不悦道:“你来晚了。”
姚掌柜脸上的汗更多了,忙着赔不是:“小姐恕罪,外头不太平,我跟着的仙爷们打出了西夜宗和咱天凌阁的旗号,还有人不买账上来截道儿呢。”说罢东张西望。这里景致不错,不过小姐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在这样四面兜风的地方谈生意了?不怕被人听了去吗?
得乐居是天凌阁的产业,这个窈窕丽人自然就是晏聆雪了。她哼了一声,却也知道姚掌柜说的是实情,奇凌城有西夜坐镇倒还太平,整个南赡部洲却被搅得民不聊生,姚掌柜是她娘家人,从天凌阁带货过来,也真是不易。
自然,他是有两家派出来的修仙者陪护的。
“我给哥哥列了个单子,上面的东西都带过来了?”
“带了带了。”这时下人们奉茶上来,姚掌柜汲了一口就赶紧掏出一本账簿,递给晏聆雪,“这是清单。”
晏聆雪却不接,纤指点了点桌面:“放着,翻给我看,一条条念出来。”
“啊?好。”姚掌柜虽觉奇怪,但大小姐的命令当然只好照办,于是翻开账簿摊在晏聆雪面前的石桌上,翻开一页正要念诵——
晏聆雪皱着眉往后靠去:“拿远些。”
姚掌柜只得拿远了些,手按在簿上一条条念出来:
“海底金,三百六十斤!”
“翟墨战甲,一万三千七百套。”
“……”
念不到十句,晏聆雪就掀眉道:“错了,生魈筋应该是六千条。”
即有下人奉上笔墨,姚掌柜赶紧提笔,按着主人的意思改动起来。
……
这是西夜向天凌阁紧急求购的物资。天隙开放以后战况激烈,物资补给是每支军队都面临的难题,趁着战争歇止期,西夜当然要抓紧时间备足货。
足足用了半个多时辰,两人才将账单上的款项核对完毕,又商讨片刻,晏聆雪重新取出一张清单交给他:“下趟过来,带好这些。”
单上有她的签字和私章。姚掌柜接过来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面露惊色:“这……大小姐,这个价格好像,好像低了点……”何止是低了点,要是按单子上的价格走货,天凌阁怕不还得赔钱,更别提长距离的运输费了。
晏聆雪脸上露出几分不自在,转眼覆上一层薄怒:“你能替天凌阁作主了?”
这话可就说得重了,姚掌柜赶紧低头:“不敢,我一定带给阁主。”
她何尝不知道这次买卖十足要赔本,可是……唉,哥哥会体谅她的难处的。晏聆雪面色微黯,叹了口气:“好了,你回去吧,我累了。”
姚掌柜赶紧站起来告别,即有侍女领着他原路返回,依旧从小门出了城主府,登上马车离开。
晏聆雪起身,慢慢踱回主屋。细雨迷蒙中,她的身影看起来有几分单薄。
服侍在亭边的下人待她走远,才窃窃私语:
“夫人最近看起来怎么有些儿憔悴?”
“是因为战事紧张罢?夫人也真厉害,不单是府内大小事物一把抓,听说整个西夜仙宗的进项出账也都倚赖夫人呢!没有夫人,这仗都没法儿打!”
“我还道是春萼告假回家,夫人用其他人不趁手了。”
这话说出来,大伙儿忽然都不吱声了。这人左右看了看,紧张道:“怎么了,你们可别吓我!”
没人接话儿。他又问两回,才有一个平素和他最谈得来的声若蚊蚋:“我们都听说春萼家里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