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经历的茫莽森林、参天大树、巨大的骨车和凶恶的邪灵,似乎都是幻觉,只有惊惶、新奇、敬畏的感觉挥之不去。
当然,方才那一幕的主角,是庞大如山的巨蛇和它娇小的新娘。
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中京居民忍不住仰头向天,寻找二者的身影。
他们没有失望。
巨蛇没有消失。
它的身躯太庞大了,从城外探进来前半截身体,就将中京遮挡了十分之一。阳光从它上方照射下来,令它在地上留下了宽阔的阴影。
中京的天空开阔而无遮蔽,人们更加清晰地望见了它黝黑的鳞甲上玄奥的花纹。这样一头连造物主都要忌惮不已的庞然大物,却将恐怖与优雅、庞硕与精致结合得完美无暇,令人心生敬畏的同时又忍不住要着迷于它的力量。
事实上,已经有许多凡人双膝跪倒,以头点地,去膜拜自己有生之年从未见过的神兽。
这就是神兽,盘踞于南赡部洲的最顶端,几乎触到了世界的真正本源,以冰冷无情的目光注视一切、藐视一切的存在。
无所不知,也无所不能。
凡人在它面前,只以感觉到自己卑微如癣芥,渺小如尘埃,唯有虔心拜服才不会怠慢了它。
不过这个时候,眼尖的人依旧望见了巴蛇巨颅上那一抹艳红。
巴蛇长长的身躯还留在城外。中京城最宽阔的道路,也无法容纳它的行走。不过它一探首、一低头,巨大的蛇头就垂到了得愿山庄门口,让自己的新娘挽起裙角,慢慢走了下去。
这也是本次迎亲活动的终点。
整个中京城上方突然有旋风掠过,撒下大红的花瓣雨,空气中仙乐响起,飘飘渺渺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巴蛇身躯往前重重一砸,想象中地动山摇的撞击却未发生。庞大的蛇躯不见了,新娘子身边却多了个高大的身影,标志性的黑袍依旧加身,光滑黑亮得没有一个褶儿,不过衣襟、袖口,敝膝、下摆,都缀有鲜艳至极的火焰纹。
这时,礼乐声齐发。
长天扶着新娘,两人并肩漫步,慢慢踱过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十里长街,走上了中京的天坛。
中京乃天下承平之地,这里自然有礼奉天道的祭台,其形如坛,通体汉白玉制成,每月初一、十五,督务局都要派钦天官在此供奉。
这一对璧人走上去之后,净手、上香,祈拜。
高傲如长天,都撩开自己的敝膝,推金山、倒玉柱,老老实实地跪了下去。
这一拜,拜的是天地。
两人前额才刚刚触到汉白玉地面,天空就有一束金红的光芒照射下来,将整个天坛都笼罩其中。立于附近的人们,更是听到空气中传来缥缈语声,似是有人低声呢喃,每念一声,空气中就有一个金红的大字燃起,顷刻间化作星星点点的红花,随风轻扬,将阵阵奇香吹向偌大的中京。
闻此香者,神清气爽,身轻体健,第二日清早就会发现身上一层泥垢,那是体|内的污秽尽数排出,得延年养寿之效。
观礼的宾客如怀柔上人、白擎等人,更是蓦然动容,未料到天道居然会降下这等阵仗的赐福。
这是连天道也承认了的道侣,这便唤作“天作之合”。
长天前额微一沾地,即扶着新娘站了起来。以他之骄傲,即便这么破天荒地叩拜一回天地,也不愿长久。
修仙者斩断尘缘,不拜父母,因此接下来这一拜,就是夫妻对拜。
两人向面而立,终于四目相对。
长天从那双宜喜宜嗔的妙目中,看到了莹莹水光。她的杏眼向来会说话儿,只消这么一眼,就胜过了千言万语。
他守候了她这样久,见证了她从一个青涩的凡人丫头,渐渐成长为丰姿妩媚的绝色,成长为这世上唯一有资格与他比肩而立的女子。
他偷偷藏捂了这么久的嫩苗,终于开出了最芬芳的花朵,等着他亲手采摘。
宁小闲不错眼地望着他,他俊美依旧、孤傲依旧,却愿意为了她而向天道折腰。遥想两人在神魔狱中的首次相见,那时长眉俊目间的冷傲,已经变作了现在只为她而展现的柔情。
这情意是丝、是茧,丝丝缕缕,把她包裹其中,令她心甘情愿地陷在他的情网中,从此沉溺无法自拔。
这个男人,是她的了。
再也没有哪一项认知,能比这更令她心花怒放。就连心底最深处那微不可见的孤寂和不安,也被这汩汩涌出的喜悦而冲走。
她是来自异世界的孤女,却在这里找到了值得托付一生的倚靠。
她有家了,再不必漂泊无定。
从此执子之手,走到光阴尽头。
她向长天缓缓拜下,感觉到他同样弯腰、垂首,额头和她轻轻碰在一起,将温暖传递了过来。
自天道以下,她是他愿意折腰以拜的第一人。
夫妻交拜,礼成。
长天向四个方位各作了一揖,握着她的手,充满磁性的声音顿时响彻整个中京城,无人不晓:
“吾乃长天,今与宁小闲结为道侣,从此相相守,渡厄化劫,不离不弃,同生共死。此诺,天地可鉴,中京三千万生人可证。”
他一字一句吐出,每个字都是重若千钧。神境均是金口玉言,令出而法随,起誓更是必然要应誓。即使以他之修为,发下这样的重誓,也是由衷吃力。
这句话掷地有声,在中京上空盘旋不去,引出阵阵回音,似是他又重复了第二遍、第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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