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庞大的一支队伍,从兵员数量上早不惧敌方施展的任何手段,只须堂堂正正向前挺进就可以了。哪怕每天围绕着这支军队,周边都有无数场遭遇战、截击战打响,它也始终踏踏实实地前进,在无数双眼睛的窥伺下,该行军时行军,该驻营时驻营,从不扰乱自己的节奏,也从不掩饰自己的存在。
若从高空望下去,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钢甲洪流上空,有滚滚烟气蒸腾而起,凝成了巴蛇昂然盘踞的巨大幻象,鳞片历历可数,金眸熠熠生辉,几乎如同海市蜃楼般清晰。这是军队战力和气运俱都昂扬,才能够凝出的精气。
长天抵达的时候,已是酉时,正值落日时分。隐流大军已经结束了一天的急行军,安营扎寨,营地上升起无数道袅袅炊烟。毕竟是以妖兵为主的军队,对食物的需求远远超过了人类修士。
也不知是谁首先喊了一声道:“看,天上!”
众人仰首,望见红日即将落下的西方天边,有六匹银光闪耀的龙马脚踏祥云,拉着一辆赤金大车越奔越近。车身的颜色和晚霞几乎融为了一体,仿佛已经熊熊燃烧,却又在冲天的艳红之中,带出了尊贵无匹的金丝玉缕。
落日、晚霞、赤车。一时之间,天地之中似乎只剩下了这样的颜色。
大营之中,响起了悠远的号角声。所有妖兵人修俱都抛下手头事务,走出来观看。
龙马抖擞精神,在大军中帐上盘旋一圈,这才拉着大车缓缓下落。
青鸾已派人先报了讯,因此中军大营外头事先清出了一大片空地。从高空看下去,到处俱是乌压压一片,这块空白也就格外好认。
六骏人立而起,希聿聿长嘶一声,随后四足落下如铜浇铁铸,再也不挪移一步,也再不动弹一下。
这一下,就由极动变作了极静。
从赤金大车落地之后,四下里突然无声。
红日西沉的傍晚,妖仙俱从日间急行军的紧张当中解脱出来,原该是营里最喧哗、最热闹、最闲适的时刻。然而这数十万人的大军却像是被下了封口咒,突然陷入一片绝对静谧之中,没有人咳嗽,没有人走动,也没有人身上的武铠发出金属摩擦的动静,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显得如此突兀。
不远处那条长年叮咚作响的河流,似乎也顷刻间失了声。
数十万道目光,只投向一个地方。
万众瞩目之下,赤金大车沉重的大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接着就有一名黑衣人缓步走了下来。
他的轮廓是极俊极俊的,怎奈面貌如同终年云雾缭绕的大雪山,人只知其峻拔宏伟,却无论如何凝目都看不真切,反倒越是注视,越觉高山仰止,不由得自惭形秽。
他的步伐悠闲,仿佛只是乘着落日余晖在河边漫步,望锦鳞游泳,可是河畔的风呼啸而来,却连他的衣袂都翻飞不起。
自他露面的那一刻起,盘踞在隐流大军上空的巴蛇精气就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清晰,庞大的蛇首都露出了尖锐的獠牙。有那道行高深的,立刻就能发现,这庞大的幻象竟然隐隐和他连成一体,似乎只要他指向哪个方向,那一处就会降下雷霆之击!
正是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走下来环视左右一眼,而后长眉微皱,顿显严厉。
就在他眉间方显出这个动作,前方的隐流将领突然推金山、倒玉柱,干脆俐落地单膝跪地。
他们身后的妖兵,自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跪下。
自前往后,自里而外,效应如同多米诺骨牌。
红日余晖之中,大江滔滔之侧,三十余万妖兵齐齐跪向一人,冲天而起的肃杀妖气令大营上方的空气都为之扭曲。
直至此时,除了跪落时铠甲发出的窸嗦摩擦声,他们也仍然沉默着不敢发一语。
仍然站立在场中的隐流友军,当然知道他是谁。
惟有撼天神君,方能凭一己之力压制全场。虽然他们无须落跪,却仍能体会到这般天人交感的异象施加于己身的无限威压,仿佛不跪拜于他,就是大不敬!
长天却不再望任何人一眼,只侧过身,向赤金大车的车厢伸出了手。
随后,就有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探出,放入了他的掌心。
众人呼吸立时为之一顿。
这只小手上十指尖尖,纤细柔长,然而瘦不露骨,反倒有羊脂白玉的温婉、羊脂白玉的莹润。指甲涂着粉色的蔻丹,又绽出一抹嫩生生的俏皮。当这只柔荑颤巍巍放入撼天神君的掌心,众人却都觉得自己望见了今晨河畔盛开的白花,犹带露珠,却在东风中轻轻摇摆。
长天大掌合拢,半掩的车门后头就有一小截皓腕探出,欺霜赛雪。可还未等人过足眼瘾,淡紫色的丝袖就滑落下来,掩得严严实实。不过看众并不觉失望,因为它的主人终于露面了。
她的五官精巧,像是精心雕琢的瓷娃娃,诱着人想靠近了细细观赏。若是这样也就罢了,这里妖仙云集,谁没有见过天仙国色、倾城丽质?可是这女子却生着一双墨玉般的眼,顾盼之间,就让人知道她到底是特别的。
美人的眼波,有妩媚的,有温婉的,有哀怨的,也有桀骜难驯的,情之所至即能动人。可独独她是与众不同的,明眸轻转,就令人读出了流光溢彩,读出了生趣盎然,读出了纵使置身在夕阳中,明知即将要直面沉沉黑暗,却仍然希冀着光明的美好和温暖。
甚至只消这么远远地看着她,即是胸臆一轻,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