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梅花树的形状,已经不像是凤凰了,反倒像是一只歪着脖子的山鸡。
一时间妃嫔们目瞪口呆,连下面的王妃和世子妃们亦刹止了声音,呆呆地看着上面的变故。那位抱着花盆的小厮亦呆愣愣的,站在正中央,完全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江菱默默地低下头去,暗想,原来不止一个人在使坏呀。
“你、你……”贾元春指着那小厮,气得直抚胸口。
“咳。”原本静默良久的德嫔搁下茶盏,笑道,“贵主儿,这雪天地滑,加上这小厮也不是故意的,便饶了他这一遭罢。”
宜嫔吃吃地笑了两声:“你倒是心善。”
德嫔亦斜了宜嫔一眼:“我近日在学着念佛。”
场中霎时间没有了声息,贾元春狠狠地瞪着那位小厮,眼睛慢慢地红了。小厮不知所措地站在当场,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有人出来打圆场道:“还是算了罢。正如方才太皇太后所言,这宫里没一个掌凤印的,那便无人有福气享用这盆花。噢,太皇太后恕罪,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一时心直口快。请太皇太后恕罪。太后恕罪。”
是惠嫔。
一番“心直口快”的暗讽之后,惠嫔便急急地朝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叩首,为刚刚的言行认错,一副自己刚刚知错的样子。惠嫔是经过嬷嬷们调.教数年的,从仪容到礼仪再到言辞,丝毫没有差错,完全看不出刚刚的口无遮拦。
地面上的薄雪融化了,浸湿了惠嫔的膝盖,但却未曾起身。
太后摇头道:“还不扶着你们主子起身,瞧瞧,成个什么样子。”
旁边的嬷嬷们忙不迭扶惠嫔起身。惠嫔坚持不起,连叩了两三个头才算完。这边撇扯干净之后,惠嫔又斜睨了贾元春一眼,贾元春和荣国府那边,已经乱成了一团糟。
那位小厮在德嫔、惠嫔的力保下,倒是没受什么皮肉伤,可贾元春却当场青了脸色,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这一盆梅花当然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那句“这宫里没一个掌凤印的,那便无人有福气享用这盆花”,却是直冲着贾元春来的,字字句句都指到了她的身上。
更别提那一盆凤凰形状的梅花树,本想讨个好彩头,但却落到了别人的手里,变成了一把刀。
惠嫔号称自己心直口快,每一字每一句都让贾元春下不来台,但偏偏那些话又落不到实处,除了让太后教训两句之外,便没有什么实质的惩罚。除了贾元春被硬生生气着了,其余的妃嫔们俱因为事不关己的缘故,各自在旁边看戏。
直到太皇太后缓缓起身,才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我乏了。”太皇太后道,“苏茉儿,扶我到里面歇息片刻。”
“恭送太皇太后。”
……
太皇太后一走,场面便弹压不住了。寒梅已经毁去,这场赏花宴,便显得有名无实。两个大宫女匆匆忙忙地上前,理了理那盆梅花,但因为它刚刚掉落了好几朵花,又被撞歪了一截,不,是三四截枝条,还掉落了不少花苞下来,即便有大宫女精心整理,也只能将这株梅花,从一只落水的山鸡变成了艳阳高照的山鸡,与刚刚风姿绰约的形状,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即便这是一株世间罕有的品种,现在形状已毁,价值至少打了三折。
贾元春靠在抱琴的胳膊上,胸口闷闷地堵得慌。
刚刚惠嫔的那些话,一字字地都刺在了她的心里。心直口快?怕是专门针对自己罢。
贾元春狠狠剜了惠嫔一眼,但因为是在正式的场合,需要维持着表面的仪态,便没有发作。她缓了口气,招来另一个小丫鬟,问道:“母亲那边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这场赏花宴,有两成是为了贾元春,但有八成,却是为了荣国府。
“回大姑娘话。”那位丫鬟压低了声音道,“事儿不成。表姑娘一直紧紧地跟在北静王太妃身边,不管我们用什么法子,都没办法把她单独叫出来。您说,北静王太妃在跟前,我们也不好造次呀。刚刚太太还说了,想要借着您的名义,将表姑娘单独叫出来,让她帮着二姑娘说说话呢。”
尤其是搭上诸王太妃的线,将府里的姑娘们都送出去。
贾元春稍微沉思片刻,便道:“我知道了。”
她们谈话的情形,落在江菱的眼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那位丫鬟,是王夫人身边的彩云。自从金钏离开之后,彩云便当了王夫人跟前的大丫鬟,掌着府里的许多事儿。一来二往地,便成了王夫人的心腹。贾元春跟彩云两个人在那里商议,怎么想,都有点不对劲。
江菱思忖片刻,将嬷嬷们叫过来,低声吩咐了两句话。
嬷嬷们先是惊讶,但因为江菱坚持,便有一个人匆忙走到林黛玉身边,悄声说了两句话。片刻后那位嬷嬷回来,对江菱道:“主子,王妃说了,她定会寸步不离地跟在太妃身边,请主子莫要担忧。不过刚刚王妃还说,荣国府的二太太,想借着王妃的名义,将自己府里的姑娘,还有娘家的几个姑娘,介绍给几位王妃和世子妃认识。王妃不敢应下,想让老奴来问问主子。”
江菱沉吟片刻,问道:“北静王太妃那边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