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沈冲停下脚步。
这是什么?诉苦大会?他心想。你在参加中国比惨王吗?希望用悲伤往事引诱我转身?你什么时候这么跌份了?
“当然没说过,我又不是悲情戏男主角。”韦德一边点烟一边说,“我退役的时候,五角大楼还没把这个病纳入退伍医保,当时有很多人觉得软蛋才会得心理病,这都是懦夫的借口。要我说,去他们大爷的,老子一发现就马上去治疗了,用的是我自己的钱。
那个医生当时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大兵,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扣动扳机,问题出在五角大楼的混蛋身上,你情非得已,身不由己。’玛德,心理医生就是那种人,他会让你觉得自己喜欢十四岁小姑娘是因为你童年阴影,你的父母在你的成长过程中没有尽到责任,而不是因为你自己本来就是个无耻混蛋。
刚开始这种劝解确实不错,我在facebook上咒骂五角大楼,参加各种揭露政府阴谋的集会,接受了两三家报纸的采访——其中包括你——直到有一天,我路过了一架傻x咖啡店,我想为什么进去买一杯摩卡呢?放很多糖。那家店的咖啡好喝极了,就在曼哈顿xc区我一边喝咖啡,一边翻他们代售的各种傻x书。大多数是《五十度灰》、《冰与火之歌》什么的。其中有一本书,叫什么来着?《野蛮大陆》?
我以为是蛮王柯南那种东西,没想到是本关于二战后欧洲的书。
那本傻x书上说,德国人曾经一人一票将希特勒选上来,他们欢欣鼓舞,喜庆洋洋。庆祝纳粹党关闭了犹太人的商店,枪毙了他们的银行家。
圣经上怎么说来着?‘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希特勒可帮他们免了不少债。
他们就这么活在异教徒、犹太人和邻居的鲜血上,享受侵略带来的低廉物价。参军的儿子和丈夫从前线寄来大衣和罐头。妇女们每天在工厂里炫耀的都是这些。
忽然有一天,苏联人进城了。希特勒自杀。一切都变了。
每个德国人都反对希特勒,工厂主,市长,政府官员。就是他们,前一天还在‘嗨,希特勒!’今天就眼泪汪汪地陈述他们逼不得已。每个人都心怀善念,而他们做的也不过是织毛衣、焊零件、灌装芬达汽水。
‘这不是我们的错!’他们瞪大一双无辜地眼睛。和别人一样向战败的纳粹士兵丢垃圾,吐口水。
每个人都像莲花般纯洁。错误的只是那个阴谋家、恶魔、怪胎——他甚至都不是个德国人。
那天下午我就把医生揍了一顿,还拿回了不少钱。从那天起,你猜怎么着?我看世界的方式焕然一新。”
沈冲侧身回头看了一眼韦德,他坐在那里,嘴里叼着烟头忽明忽暗。他在床头柜里随意翻找,发现了一杯还未喝完的纤维果素,他拧开之后畅饮一口,两只脚随意摇荡犹如顽童。
“说完了?”沈冲问。
“说完了。”
“还不走?”
“我在等一个微小的可能。”韦德说。
有些人会等着尸体冷却,鲜血凝固再回到现场,欣赏自己的作品。如同加拿大人在制造了一片完美的溜冰场后,第二天站在山坡上欣赏自己的劳动。
那个杀手不像这种人,但韦德不愿放弃这个可能。
沈冲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说服他,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是一类人。
沈冲转身离去。
“沈冲。”韦德喊他的名字。
“恩?”他这次没有停下脚步。
“别报道。”韦德说。
沈冲明白,自己不报道,也会有别人报道,记者追踪凶杀、性和儿童,犹如苍蝇追逐腐肉。
他损失了一篇独家新闻,没人得到什么好处。
但他还是答应了。
“恩。”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