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刘病已严肃的坚持,霍光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笑了,随后又抬头摸了摸少年的发顶,笑得越发愉悦了。
“吾知君非卫太子。”霍光温和地低声言道。
刘病已一怔。
霍光的手轻轻滑过少年的脸颊,最后落在少年的肩。
“曾孙,汝肖似太子,却不似太子。”霍光的笑容依旧,语气却十分的认真。
刚回过神来的刘病已再次愣住了。
……
——很多人都说过,他与他的祖父甚似……
——不似……
……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看着刘病已一脸茫然的模样,霍光不由轻笑出声。
——这位皇曾孙早慧老成,在他面前,一贯乖巧,这种近于木讷的反应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听到霍光的笑声,刘病已才回过神来,顿时便有些尴尬。
——他究竟是希望自己像自己的祖父呢?还是不像……
看出了少年的尴尬,霍光便止了笑声,只是脸上仍然带着笑意。
刘病已毕竟不是真的无措,定了定神,便再次正色看向霍光,没有丝毫的回避:“大人欲如何?”
霍光挑了挑眉,神色却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笑了笑,便道:“兮君已言于君?”
刘病已点头,随即又说明:“中宫言,大人收天子玺于符节台。”
——他不可想霍光误会兮君已经知道很多事情了。
霍光轻轻颌首,虽然褪了笑容,但是也并没有什么不悦的表示,只是轻声反问:“君以为我欲如何?”
刘病已一怔,心中莫名地有些难堪,但是,看了看霍光,却发现这位长者看似云淡风轻的神色中,眼神却比往常更加认真、犀利……
咬了咬牙,刘病已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大人言,卫太子当继先帝……”
霍光点头,眉角轻挑:“故……”
刘病已抿了抿唇,轻声道:“太子家仅余我一人。”
……
——从知道自己的出身开始,他便一直都清楚这个事实,但是,直到张贺把他领到广明苑北,他才真正明白……
——什么是仅余一人……
……
——连已适人的女子与寻常的家人子都无一幸免……
……
张贺没有说,但是,刘病已却不能不自问——他为什么能活下来?!
……
——他不会天真地认为,一切只是巧合……
——在掖庭中,他已经见过太多的“巧合”了……
……
——他是男子……
——他是太子的元孙!
——既然连那些女子都无法幸免……他又如何会被放过?
——他的亲人……是遇害的……
……
——要多少人费多少心思……他才能活下来啊……
……
——在付出那么多的心血之后,那些人难道仅仅只希望他活着吗……
……
——那是张贺的希望!
——当年已经下狱的张贺是无法保护刚刚出生的他的……
……
——那些人呢?
……
“继先帝者……今上……”刘病已低着头,咬着牙,却说得十分认真,“我……乃太子之孙……”
——那些人的期望……他要如何才能不辜负……
——那样……奢侈的……期望啊……
刘病已抬起头,看着神色愈发深沉的霍光,却没有再躲闪:“大人……吾非卫太子……”
——不值得他冒那样大的风险!
霍光的眼神闪了闪,半晌才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曾孙所虑……多矣……”
刘病已一怔。
霍光的手重重地按在的少年的肩上:“曾孙……毋需虑此……”
似乎是觉得自己过于严肃了,霍光笑了一下,收回了手,振了振衣袖,随后才再次看向刘病已。
这么停顿了一下,刘病已的神色也缓了下来,看着霍光,静静地等他继续说话。
霍光笑了笑,转过身,将目光投向观下的那些宫室,轻声道:“张君曾云,曾孙心思甚重……”
“果然……”
“张君卒,曾孙甚悲……”
“然曾孙记否?”
“……张君乃太子家吏……”
刘病已一怔,心头如遭重击。
——霍光让他来北宫,又对他说这些……
——根本不是为了那些他自以为重要的事情!
——霍光只是不想让他一直沉浸在张贺逝去的悲伤中!
……
——他昏迷的消息……霍光肯定是知道了的。
……
霍光是想让他明白——张贺待他的确甚厚,但是,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是卫太子唯一的血裔……
——所以……他真的……不需要……太过悲伤……
……
——不需要……太过悲伤……
……
刘病已怔怔地看着霍光,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草木尚有灵……人非草木……”
——纵然张贺的确是因为他的血统才给予他那样的厚遇……但是,十二年的相处……十二年啊……难道张贺就真的完全无视他吗?
……
——若真是那样……
刘病已苦笑——他真的是……情何以堪啊……
……况且——
——即使张贺对他的好都仅仅是因为他的血统,受惠十二年的是他!
——他可以仅仅因此便无动于衷吗?
……
“……大人待我之善亦因我祖……”刘病已看着霍光,轻声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