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本来没想来见刘弗陵。
事实上,这两年,除了正旦或者十月的大朝之类的场合,霍光根本就不见刘弗陵。哪怕刘弗陵再传话,他也只有一个反应——推托!
这一次,若不是杜延年亲自来传话,而且说得极其严重,霍光仍然不会来。
杜延年是连脸色都变了,却又不好明说,霍光自然不敢再推托,连忙就跟他赶到温室殿。
到了温室殿,杜延年才把情况说明:“上举灯欲自……残……”
霍光当时脸色就是一沉,脚步也更快了几步。
——皇帝崩,装殓是有规矩的,若是皇帝身上有什么不该有的伤痕……
霍光可不愿到这个时候再惹出什么麻烦来。
——那才是真的……为山九仞,功溃一籄!
不过,霍光也没有迁怒杜延年——刘弗陵是皇帝,杜延年就是再有手段,也只能牵制,并不能做得更多的。
——毕竟,杜延年也是要自保的,不可能真的为了他就做什么授人以柄的事情。
进了后殿内卧,霍光还没有看清楚里面的情形,就察觉一件东西迎面飞来,他当即拉着杜延年侧身让开,随即就觉得一道厉风从他眼擦过,跟着就是“哐当!”一声
杜延年吓了一跳,跟着霍光一起来的冯子都更是直接冲了进去,虽然没有拔剑,但是,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
霍光正要喝斥冯子都,就听到刘弗陵愤恨的声音:“大将军所候者……可至矣?”
霍光一怔,杜延年也是心中一紧,只有冯子都左右打量了一番,看清了殿中的情形之后,虽然听到了皇帝的话,却也只是挑了挑眉,什么都没有说,便直接退了下去。
从杜延年身边经过时,冯子都看到方才被扔过来的是铜釭灯,目光不由闪了闪,又瞥了霍光一眼,随即伸脚一勾、一踢,灯便有稳稳地立在了道旁,灯中所盛的油却已经洒了一地。
冯子都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殿中侍立的宦者,宦者们才恍然回神,连忙上前收拾了一地的油浸。
——这个地方可是进天子内卧的必经之地,一个不小心,就是得摔了他们自己。
霍光与杜延年却没有理会内户下的动静,两人都看着扶壁而立的天子,神色极其复杂。
霍光抽了抽嘴角,半晌都没有说话,杜延年更是乖觉地当自己是摆设,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刘弗陵也没有开口。
把那盏灯扔出去之后,刘弗陵心中的怒意也发泄了一些,现在,他也不想多说一个字。
——又何必再说呢?
——难道霍光与杜延年就真的不明白他的意思?
刘弗陵冷笑。
霍光却是真的不明白,因此,等了一会儿,见刘弗陵强撑着站在原地,冷笑不语,他皱了皱眉,看向杜延年。
——这一出总得有个原因吧。
见霍光这般反应,杜延年也抽了抽嘴角——原来……这位大将军是真的不清楚啊……
定了定神,杜延年低声说了两个字:“义微。”
霍光一怔,随即挑眉。
——义微去哪儿,做什么,他自然是知道的。
——那就是他安排的
——可是,刘弗陵是怎么知道的?
杜延年撇了撇嘴,也有些无奈:“今日来呈药,侍医未随。”
——义微是谨慎的性子。医方、药方,她只是看过就算了,并不会太上心,但是,每日给皇帝进服的药剂,她都是全程盯着,一直到皇帝服下药,才算了结。
——可是,今天,义微没有来。
刘弗陵也是服了药才发觉义微不在,他顺口就问了一句。
杜延年当时不在,尚药也没有太在意,顺口也就答了:“午后,大将军相召。”
……
杜延年看了看刘弗陵,心中微微叹息,却还是对霍光说明了缘由:“据尚药所言,上闻大将军召义姬,即问缘由,尚药不知,上即召臣相问……”
说到这儿,杜延年停顿了一下,才道:“臣答:‘大将军自有差遣女医之处。’上问:‘女医尚在宫中否?’臣答:‘否。’上即怒……言必见大将军……”
杜延年的声音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很轻”了——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的——但是,内卧之中十分安静,除了他回答霍光的声音,就再没有一点动静了……
也许是杜延年平静的声音的确有安抚人心的效果,一时之间,内卧之中的气氛十分平和,霍光安静地听着,刘弗陵也扶着挂了罽毯的墙壁,缓缓地坐了下来。
虽然是温室殿,但是,地上除了一层筵与一层席之外,也没有其它东西了,见刘弗陵就这样席地而坐,一干侍奉的宦者却是吓了一跳,连抬了铺了重茵的独榻,又摆上加了绨锦的玉几,才扶着刘弗陵坐了。
这么一通折腾,杜延年的话也说完了,霍光点了点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冷眼瞧着一干宦者服侍皇帝,于是,宦者们回过神,却发现大司马大将军一脸的阴郁,顿时就是一阵寒颤。
——莫非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管别人如何,刘弗陵却没有理会霍光明显的不悦,坐定之后,他扶着玉几,见霍光不言语,便又问了一声:“大将军……可否答朕所问?”
霍光看了看内卧中的诸人,诸人顿时一个激灵,立刻有知机的悄然退下,其他人见了,就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自然是立刻就跟着退了下去。
这一番动静,刘弗陵看在眼中,心中又如何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