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椒房前殿时,霍光稍稍停了一下,神色波澜不惊,一派淡漠,也没有转身回望,只是在殿门前站了一会儿,随后便如平常一样从东侧的石阶离开了椒房殿。
火齐屏风与锦绣重幄遮挡住了殿门,因此,坐在殿中的皇后看不到外祖父的举动——即使看到,她也没有心思去多想。
——此时此刻,她连考虑自己都考虑不过来了!
保持着端坐的姿态,兮君良久都没有动弹一下,直到傅母等人悄然上殿请示夜食之事,她才恍然回神,却只是随口应了一句,并没有动弹的意思。
傅母不敢多问,倚华却没有那么顾忌,但是,当着保傅与诸侍御的面,她也不可能真的多问一个字,直到侍奉皇后就寝时,她才凭着身份,摒退众人,悄悄地询问。
“婢子以为,大将军见中宫后,中宫当更安心一二才是。”倚华一边侍奉皇后脱去层层衣裳,一边低声道。
——她是真的这样想的。
——毕竟,一直以来,霍光对这个外孙是真的在意,也真的有维护的行为。
——霍光应当会让皇后的心安定一些才是。
兮君一直怔怔地任由侍御服侍,这会儿,听到倚华的话,也是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安心……”兮君低声重复倚华的话语,随后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当安心才是……”
——她的外祖父的确给了她承诺。
——那是绝对维护她的承诺!
——作为皇后,作为外孙,她都应该不必忧虑了!
——她应当安心才是!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心反而更加惴惴呢?
兮君轻轻皱眉,心神终于告别了恍惚的状态,却又陷入更为茫然的疑问之中。
侍奉上官皇后多年,倚华可以说比这位皇后自己更加了解她的心思——至少是在某些问题上。
为皇后套上绛袍,倚华一面理着皇后的头发,一面放柔了语气,询问:“中宫为上忧?”
“为上忧?”年少的皇后再次重复长御的话语,只不过,语气不再恍惚茫然,而是再明显不过的惊诧,其中还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意思。
——她为刘弗陵忧虑?
若不是多年教养的约束,兮君简直想冲倚华翻白眼了。
倚华自己也挑了挑眉,随即便哑然失笑。
——也是!
——这对少帝帝后之前本来就是既无深情,也无利益同盟,这位皇后怎么也不会为皇帝的境遇太过忧虑了。
——即便是最初的忧虑,多少有几分为皇帝担忧的意味,也不过是因为,她是皇后,会被皇帝牵连。
抿了抿唇,倚华再次开口,语气淡定了许多:“既非为己,也非为上,中宫为何不悦?”挑了一下眉,倚华的声音又低了一些:“中宫对大将军所虑不满?”
——既不是为自己担忧,也不是为了皇帝,倚华能想到的可能只剩下这个了。
——皇后是不是对大将军的计划有些不满呢?
虽然不知道详情,但是,倚华很清楚,这一次,霍光的言行都在表达一个意思——他对刘弗陵的耐性已经告罄了!
倚华不认为,面对霍光的出手,刘弗陵还能有反击的余地。
——现在,看的就是霍光如何打算了。
——然而,无论霍光如何打算,刘弗陵都已经是被放弃的了!
——现在……她关心的是,霍光打算选何人为继……
想到这儿,倚华陡然一惊:“大将军有何打算?”
——难道……
倚华不是不无知妇人,她很清楚,什么样的选择对霍光最好。
——此时,上官家当年的选择正是对霍光最好的选择。
——幼主……少帝……
倚华的手陡然一颤。
兮君也闭上眼睛,默然无语,眉目间满是萧索的神色。
就在之前,她的外祖父对她说:“汝为小君。汝子即汉之適嗣,正统所在,天下归心。”
兮君愕然,良久才不解地对霍光道:“吾子?”
霍光唇角微扬,双唇却抿得更紧了,他说:“汝之亲子。”
——这已是毫无歧义了。
兮君几乎是目瞪口呆,好一会儿,她才喃喃地道:“大父亦做此念……”
——她自己都说不清,她口中的“大父”究竟是指谁了……
霍光也没有辩解,只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惟有亲子,中宫方无后忧。”
——这是实话。
——无人可以反驳。
——她的外祖父的确有私心,但是,那份私心也的确与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兮君只能沉默不语,随后看着霍光以恭敬依旧的态度请退、离开。
这会儿,兮君仍然沉默不语。
她也说不出理由,只是单纯地不想将详情告诉倚华。
然而,她的反应已经让倚华知道得足够多了。
“中宫……”倚华的语气格外复杂,一时竟是无从说起了。
“卿且退。”兮君垂下眼,淡然地摆出拒绝的姿态。
——此时此刻,她不想听任何人的进言。
“……诺……”倚华没有坚持,稍一犹豫之后,便还是退了出去。
等倚华应了声,兮君便直接扬手:“卿等皆退。”
寝殿中的诸侍御都是一惊,但是,看着皇后淡漠的神色,再看看倚华的眼色,便齐声应诺,依次退出了内卧。
出了内卧,几个长御与宦者仆射便抬眼看向倚华,无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