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十月,寒意彻骨,重帷低垂的椒房殿的后寝之中仍然是一派如春的暖意,光影婆挲间可见袅袅香篆在殿内缓缓弥散。
明明就站在炭火正旺的鎏金温炉旁,内谒者令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殿内一片寂静,宦者、宫人全都肃手低头,或立或跽,站在皇后身后的两名长御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啪!
牍板碰上漆案的声音让内谒者令心头一紧,差点就不能呼吸了。
兮君的神色却有些漫不经心,抬头看向漆案前站着的内谒者令,见到他如此紧张,不由就一愣,不解地询问:“卿抱恙?”
内谒者令心中一慌,直接跪了下来。
“中宫……”
见他这般举动,兮君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扫了一眼殿中的其他侍御,不由失笑:“卿等何以……如临大敌?”
皇后的这一句话让殿中诸人同是一愣,不少人随即便反应过来——这位皇后并不是迁怒的人,他们根本没有必要这样紧张啊。
站在兮君身后的长御弯下腰,在兮君的耳边低语:“婢子等皆为中宫忧……”
兮君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卿等忧博陆侯夫人?”
长御没有吭声,神色却是默认了。
兮君笑了笑,重新拿起牍板,左右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另一名长御立刻向旁边的一个宫人打了一个手势,那名宫人躬身退入侧室,随后便捧着笔墨进来。
兮君执笔在牍板了划了一个“可”字,便转手将牍板递给了那个长御,目光却一直看着内谒者令,道:“博陆侯夫人请见,我岂能拒之?”
“诺。”内谒者令低头答应,双手接过长御转交的牍板,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只是……”
内谒者令刚刚放下心来,就听年幼的皇后慢条斯里地开口,虽然只说了两个字,但是,其中的转折之意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内谒者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兮君再次微笑,“主上诏我觐见。明日何时可见夫人,我却是不知了。”
——原来是这桩!
内谒者顿时松了一口气,刚想说什么,脑中忽然一个激灵,竟是比之前还紧张了。
——年幼的皇后虽然笑着,但是,提及“主上”时,皇后的语气竟是一片森冷。
殿中诸侍御不由讶然。
——年幼的皇后……竟是在……厌恶那位年少的天子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过也只是惊讶不解,并没有人像之前那样惊慌恐惧。
——归根结底,那位少年天子并不能威胁到皇后,他们这些人自然也就不需要害怕了。
兮君并没有再表露更多的情绪,摆手让内谒者令退下,随即便示意宫人继续为自己的描妆。
内谒者令一直低着头,之前递过牍板的长御便轻推了一下他的肩,随即给他使了眼色。
“臣请退。”内谒者令立即叩首言道。
兮君“嗯”了一声,内谒者令立刻捧着牍板退了下去。
退出帷帘,内谒者令才转过身,还没来得及抹去额头的冷汗,便再次吃了一惊。
“长御……”
内谒者令一转身便看到倚华神色冷肃地盯着自己,当时便吓了了一跳。
倚华垂下眼,向内谒者令行了礼,却没有说话。
见倚华不吭声,内谒者令心神稍定,答礼之后便匆匆离开后寝。
一出殿门,内谒者令便打了一个寒颤。殿外侍奉的宦者连忙上前,一番殷勤却没有得到半点儿好脸色,直接被心烦意乱的内谒者令推了一把,差点摔倒。
能在椒房殿后寝侍奉的宦者,即使只是在殿外,也是一定是在宦者署有一定身份的人,被内谒者令这么一推,那名宦者当时便变了脸色,只是碍着身份不敢发作,等到内谒者令离开,那名宦者才狠狠地甩手,往内谒者令离开的方向瞪了一眼。
旁边的宦者连忙扯了他一下,低声劝道:“这儿是中宫寝殿。”
那名宦者也知道轻重,当即便定了定神,低头肃手,完全是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旁边的那个宦者这才安心,却也有些不好受,左右看了看,低声叹了一句:“也不知许丞会是什么结果……”
刚刚定神的那名宦者听到这句感叹,不由一阵恍神,却也只能皱眉,然后,叹了一口气:“……唉……先管自身吧!”
——他们已经被安排到殿外了,谁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啊……
宦者署负责禁中侍使之事,能不能近身侍奉那些贵人对他们的地位至关重要,那决定着他们的秩禄。这两人本来也是可以上殿侍奉的人,但是,许广汉出事后,宦者署中变动甚大,他们因为平素与许广汉走得近,也被划到打压的范围。
其实,他们也很冤枉——虽然与许广汉走得近,但是,他们还真的不曾依附许广汉。——正是因此,他们的心情也都有些焦躁。
——谁不想有个好点的前途呢?
——他们是阉人,不求闻达,但是,他们也有家人,秩禄对他们还是很重要的。
不过,他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虽然是被牵连的,但是,与许广汉亲近是他们自己的决定,再说,现在许广汉会是什么结果都不好说,他们又能如何怨?至于,新上任的宦者丞安排亲信取代他们,更是应有之义,难道他们还能抱怨人家不公道?
两人相视,同时苦笑,倒是觉得彼此颇有默契了。
这两人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