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着天子的心情,金赏不由叹了口气,随即就皱了眉。
——果布的香氛浓郁得有些过份了。
方才想着事情,还没有太在意,这会儿,心思一转,立刻就感觉不舒服了。
年轻的秺侯瞥了一眼立于锦绣朱幄旁的黄门,目光中三分责难、七分困惑。
——怎么会用这般浓郁的香氛?
那位黄门如何不明白天子近臣的意思,只是,这实非他可以左右的。
同样年轻的黄门满眼无奈地瞥了一眼天子所在。
——竟是刘弗陵的意思……
意识到这一点,金赏的心中迅速转过无数个念头,却不过片刻,便全部转成一个问题——天子的身体又不好了吗?
想到此处,金赏心中一紧,却是连动弹一下都不敢,只能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强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金赏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刘弗陵却转头看向自己的亲信近臣,微微挑眉,轻声道:“赏可是觉得不适?”
金赏不敢怠慢,转身低头答道:“臣无碍。”
听着近臣诚恳的回答,刘弗陵却微微勾起唇角,显出几分嘲弄之意:“赏欺君乎?”
这话问得诛心不已,金赏惶恐跪倒,心中惊骇不已:“陛下!”
刘弗陵没有说话,眼中的神色仍旧淡淡的,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是何情绪。
一片沉寂中,殿上的中臣、宫人都感觉到了惊恐……
——这已经不是刘弗陵第一次莫名其妙地发作近臣了……只不过……之前发作的都是宫人、宦者,真正被发作的中朝近臣……金赏还是第一个。
这让他们更加恐惧——这意味着刘弗陵的心情不好……刘弗陵的心情不好……最倒霉的自然是他们!
伏首阶下,金赏才是最惊惧的人,他甚至无从辩白——刘弗陵的话是针对他之前的话所说的……他还能说什么?
——少年天子想怎么样?
金赏不得不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这一段时间,随着刘弗陵的沉默,金赏对这位少帝的心思也越来越无法捉摸了。
他实在不清楚,刘弗陵会有什么的反应……就像他不知道,面对霍光的举动,刘弗陵会有什么反应一样。
——在那之前,在燕王上疏劾霍光有不臣之心之后,上官桀等人也让一些人故意进言诋毁霍光,以试探少帝,刘弗陵却只有一个反应。
——上辄怒曰:“大将军忠臣,先帝所属以辅朕身,敢有毁者坐之。”
在发现自己无法一下子击毁霍光之后,刘弗陵便再不肯轻举妄动。
——霍光手中掌握的是先帝给予的,刘弗陵需要很严肃、很重大的理由才能将之收回……而想要真的彻底收回,还需要绝对的实力。
——昔日,孝武皇帝微行夜游,何尝只是为了纵情犬马声色之乐?更多的……是为建立自己亲信的近卫。
皇帝之位至高无上,但是,再高的位置也需要基石一点点地垒起……
大汉是正统,民心向汉,但是,那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高呼仍在回响激荡……
——正统?
——所谓正统,不过是高皇帝一刀一枪硬生生打出来的。
……更何况……
大汉是正统,就表示当今这位少帝是正统了吗?
刘姓宗室又不是只剩刘弗陵一人了!
——所有的一切都让刘弗陵……感觉……自己无能为力……了吧……
金赏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砖石上,心中却不禁冷笑。
——这位少年天子还能做什么?
霍光从没有任何逾矩失礼的举动,但是,即使是金赏也能感觉到,霍光对这位少帝并没有丝毫的亲近之心,总是规规矩矩地保持着君臣之礼,然后疏远着。
……疏远……
金赏能感觉到,霍光并不愿意为了拉近君臣之间的距离而做任何努力。
他是霍光的子婿,他知道霍光会如何对待自己喜欢的亲近之人,因此,他不得不承认——霍光对待刘弗陵的态度,实际上,与他自己对待霍光的态度是相仿的!
——刻意疏远。
金日磾过世后,霍光对金家关怀备至,比之金日磾在世时有过之而不及。金赏也曾由衷地将霍光当作长辈敬重、爱戴,但是,随着朝廷情势的发展,碍着身份,金赏只能疏远霍家。
——霍光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一个臣下不愿意亲近自己的君王……
只要想到这一点,金赏就不寒而栗。
金建也是如此。
对于金家的处境,兄弟俩是深感无可奈何的——谁让他们是天子最亲信的近臣?
他们是匈奴人,若是存有异心……金家就彻底完了!
——他们只能忠于大汉的天子!
——而刘弗陵是大汉天子!
因为这些缘故,他们是无法从这个混乱的情势中脱身的。
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沉默……
……就像刘弗陵现在……一样……
漫长的沉默之后,刘弗陵终于开口打破了殿中的寂静,却是一派的和颜悦色:“赏……不过是这种小事……朕知你不喜熏香……何况这么重的香……”
殿上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金赏却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他只是稍稍抬头,又重重地叩下:“臣惶恐。”
金赏的三个字出口,刘弗陵顿时变了脸色,半晌才勉强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赏……”
“驸马都尉臣建昧死请见!”
刘弗陵的话被一个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