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微的医术的确值得称道,再加上太医令,服药之后不久,原本不停息的疼痛感便渐渐消弱,片刻之后,被折腾了一夜的女孩终于放松下来,筋疲力尽的感觉让她很快就睡着了。这一次,虽然脸色仍然不好看,但是,年幼的皇后再没有紧皱眉头,冷汗淋漓。
倚华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即便觉得全身的力气被一抽而空,倾身伏在地上,竟是连直起腰的力气都没有了。
“长御……”义微与倚华一样,坐在中宫寝帐旁守侯,见她久不起身,连忙扶了一把,随后便看到了倚华隐隐泛黄的脸色,不由就皱眉:“中宫长御并非尔一人,长御应当休息。”
倚华一手扶住身侧的大床,勉强撑住身子,随后缓缓摇头,疲惫地道:“我不放心。”
义微看了她一会儿,眉头渐展,缓缓言道:“中宫最早也要明日午后方会醒转,长御若放心不下,更应趁此时好好休息。”
倚华一愣,随即低头拜谢:“谢女医指教。”
义微低头谢礼,没有再说话。
——年幼的皇后筋疲力尽,他们这些侍奉的人又何尝不是?
扶着床沿慢慢站起,尽管已经十分小心翼翼了,倚华在起身之后,仍然有一段时间感觉眼前发黑,头更是晕沉沉的。深吸两口,平复这些异样的感觉之后,倚华摆手示殿内诸人都退下,随后又对义微道:“女医是否也稍事休息?”
义微讶然抬头,随即若有所觉地看了一下殿内诸人,随即起身,轻轻颌首,道:“也好。”
——很显然,此时,中宫之中没有人愿意让年幼的女孩与谁独处。
义微不是初入宫禁的天真之人,虽然很久没有与这些宫人、属吏接触,但是,与武帝当年的后宫相比,如今这位少年天子的后宫显然已经单纯许多了。
于是,所有人一起退出内卧,重重锦帷放下,将内卧后寝密密围住,自成一方天地,只有绵软的熏香来回穿梭。
闻到熏香的味道,义微不由皱眉,轻叹一声,伸手扯了一下走在前面的倚华的衣袖,待她回首,才低低地言道:“将熏炉都撤下来。”
倚华一惊,却没有多问,快步走到前面,交代负责此事的几个宦者速办此事,转身便见义微正好过来,年轻的长御很恭敬地询问:“女医,是否需要重调合香?”
义微从一开始就很注意这个年轻的长御,毕竟,长御虽然位卑,却是皇后最亲近的宫人,直接负责皇后身边的各项事务,作为中宫侍医,她肯定要与长御打交道。
虽然倚华自陈是卫后的旧属,义微仍然有些疑虑,毕竟,她对倚华毫无印象——至少说明,她不会是卫后的心腹——因此,盯着一派恭敬的长御看了一会儿,她很平静地拒绝:“我还不是中宫侍医。”
——在未央宫中,再多的谨慎都是不过分的!
看着年轻的女医走开,倚华又站了一会儿,也慢慢走回长御休息的庐舍。
明明已经疲惫不堪了,但是,真的躺下时,闭上眼便想到很多事情,从皇后忽然抱腹呼痛开始,一个晚上所见的每一个画面都在脑海中浮现,凌乱地搅和在一起,让倚华十分难受,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今夜所发生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难以入睡,倚华干脆坐起,拉过竹木凭几,倚靠着闭目思忖,屈肘抬手,轻揉额角。
倚华不认为是霍光的安排——想要皇后发生暴病这种状况,通过她是最容易的,再说,若是霍光的安排,义微的表现就不会那么……惊讶了!
……那么……是上官家……还是……
——“陛下知道中宫骤然抱恙吗?”
霍光的询问忽然在脑海中炸开,倚华惊悸地睁眼,失手推倒凭几。
“倚华?”同宿的长御被惊醒,不悦地质问。
倚华怔怔地望着对方,低声道:“之前,我们派人报骀荡宫了……”
“当然!”年纪稍长的长御不悦地回话,因为刚刚睡着便被惊动,语气自是十分生硬。
倚华忍不住呻吟一声,倒把同伴吓了一跳。
“怎么了?头痛?”见她按着额头轻声呻吟了,原本不悦的长御不由有些担心了。
——年幼的皇后可是刚好一些,难道轮到她们这些长御了?
倚华摇头:“不是……”
“那是……”那位长御也有些不安了。
倚华抬眼看向对方,无奈地重复霍光的问题:“陛下知道中宫骤然抱恙吗?”
那位长御一愣,随即也变了脸色:“陛下……”
倚华望向西边:“骀荡宫离椒房殿多远?”
——年少的天子为什么不来?
黑暗的庐舍中,两名长御沉默端坐,任由夜色掩去自己的所有神色。
义微却没有机会思考今夜所发生的事情。事实上,年轻的女医刚出中宫寝殿,便被宦者告知——大将军召其至少府寺。
——很显然,霍光急于让年轻的她重新成为中宫侍医。
她的确年轻,不过,并非如人们所认为只有二十多岁。她生于元狩五年,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尽管她到天汉元年姑母病逝后,才继任中宫侍医,但是,早在十四岁时,她便是太常属下的女医了。太初二年,因为天子宠姬李夫人产后病重,少府太医署从太常寺调了多名女医,她也在其中,李夫人卒后,一干女医中,只她被留下,受中宫差遣。对宫中的那些事情,她很清楚,尽管,她与姑母一样从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