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中制度与外朝不同,至日礼事完毕后,诸官长令可归家休三日,诸官丞则轮休,只有一日,再往下,便无休了(注)。张贺是掖庭令,从冬至当天算,只能在家三日,第四天便要入宫理事。

刚由妻子侍奉着打理停当,就有婢女在外间禀报:“刘公子来了。”

张贺不由一愣,他的妻子也是欲言又止,见他要出去,便连忙拉住他,低声道:“小叔昨日可说了……”

这是提醒张贺别忘了昨日张安世所说的话。

张贺拍了拍妻子的手:“我知道的!”

他的妻子想说什么,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松开手。

张贺没有立刻离开内卧,而是认真看了一会儿她的脸色,随即皱眉道:“儿昨天才好些,你想来也累了,再休息一会儿吧!”

许久未有的温存关心让他的妻子一愣,随即便低头应了,耳根隐隐显出绯红的颜色。

张贺对妻子是愧疚的,见妻子如此,心中顿时一痛,竟是转身就走。

听到丈夫迅速离开的动静,张贺的妻子顿是脸色一白,整个人都摇晃了一下,半晌才重新稳住心神,凄凉地一笑。

*****

其实,刘病已来的时候,张贺夫妇尚未起身,他便没有让侍婢出声,只是安静地在外间等着,张家侍婢虽不清楚他的身份,但是,主人一再的交代让张家奴婢都知道,这位公子是怠慢不得,因此,尽管依言没有打扰主人,却是立刻奉了滚热的羹汤给他,又在他的坐秤旁放了炭火正旺的温炉。

张贺从内卧出来时,就见刘病已捧着一只冒着热汽的漆魁,坐在右席上兀自发愣。

天色尚早,东方甚至还没有破晓,因为主人未曾起身,侍婢也就没有将明间的灯全部点燃,只在刘病已面前的漆案上放了一盏铜制雁足灯,点了三根灯蕊,正好让张贺将刘病已看得极清楚。

看着热汽氤氲后,总角少年微皱眉头,满是稚气的脸上却是一派幽远的沉思之色,张贺一怔,几乎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半晌都无法动弹。

之前通禀的侍婢跟主君身后,见主君站在内户下,迟迟不行,犹豫着出声怯怯的低语让张贺回过神来,见刘病已仍旧在出神,便阻止意欲上前提醒的侍婢,自己悄然走到主席上坐下,随即便让侍婢都退到廊下,自己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刘病已。

先回神的是刘病已。本就是因为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才回神的他,一抬头看到张贺坐在主席上,微笑着看着自己,不由连忙起身:“张令……”脸色不由现出一抹红晕。

张贺微微摆手,悄然掩去眼底最后一丝缅怀:“曾孙昨日是被舍弟抱回来的,想来是累极了?”

刘病已挠了挠头,方要开口,又看了一下,见屋内再无旁人,才一脸兴奋地对张贺道:“我昨日去了博望苑!”

张贺听到“博望苑”三个字便又是一愣,半晌才能再开口:“……是大将军带你去的?”出口的声音并未如他所想一般艰涩,让他不由小小地愣了一下。

刘病已点头,随即对张贺郑重长拜:“前日,病已失言了,望大人宽恕!”

张贺盯着刘病已看了半晌,才笑道:“这也是大将军教你的?”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诧异不已:“大人怎么知道的?”

张贺看着他生动的神色,也不由更加愉悦:“曾孙何曾对我这般郑重行礼?”

——他素来纵容刘病已,刘病已虽然极敬重他,却也很少对他郑重参礼,真惹他生气了,也多是撒娇认错,让他发不出火来。

刘病已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对他道:“大将军说,我不是孩子了,不能再像孩子一样,要知礼,言行都要有分寸。”

张贺点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嗯……有点知礼的样子了!”

刘病已对张贺毕竟亲近多于敬重,听到他这么勉强的语气,不由撇嘴:“大人也觉得,我不如王父?”

张贺一愣,随即就见刘病已双眼发亮,仰着头,道:“我不是王父,但是,我不会比王父差的!”

张贺不由恍神,耳边仿佛响起另一个少年的声音:“我不是阿翁,但是,我不会比阿翁差的!”

恍惚间,仿佛就在昨日,渭水之滨,旌旗飞扬,赤色的洪流席卷北上,少年抱着自己骄傲的兄长,迎着初升的旭日,对所有人,大声宣告自己的决心,他的父亲与舅舅在旁边笑得开心,纵容着他们最钟爱的孩子。

“……大人……大人……”刘病已轻声呼唤,看着忽然间便又走神的张贺,眼中满是不解。

张贺眨了眨眼,掩去眼中的悲悯,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微笑轻语:“曾孙这是打算跟我一同入宫?”

刘病已点头:“自然了。”

——这么多年,一贯都是如此。

——若非上有霍光的庇护,下有张贺的维护,如他这般情况的宗室在傅籍前,根本不能离开掖庭。

刘病已清楚自己的幸运,因此,格外不愿意让保护他的大人们为难。

张贺的笑意更深了,却很明确地摇头:“不必,你不必入宫,在我家待着就好。”

刘病已不由讶然:“为什么?”

张贺微微挑眉,笑道:“不喜欢我家?”

刘病已连忙摇头:“自然不是。”随即不解地道:“我可以不回掖庭吗?大人会不会有麻烦?”

——掖庭也是什么好地方,时时刻刻都透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张贺没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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