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至坚此时并不在书房之中。
当女眷们的马车停在府门前时,霍至坚正独自立在花园的朱漆亭中,望着脚下的一池碧水出神。
东风温软,携来春时特有的甜腻与温柔,若杏子红衫、嫩柳楚腰,又似雪藕软臂、嫣然红唇,让人禁不住沉醉在这东风里,醺醺然不知身在何处。
霍至坚尚算俊伟的面容上,渐渐地,浮起了一丝梦幻般的神情。
他将两手负在了身后,手指下意识地捻了几捻。
那指间残余的滑腻触感,若风中翩飞的柳絮,就这样轻盈地刮过他的指尖,激起了一阵阵战栗般的快/感,直达心底。
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有甜腻的香气,似是隔风吹送,又像是自他脑海中幻化出来的一般,在他的鼻端荡漾。
那一缕又软又嫩的暖香,掠过了他的面颊,让他想起女子如雪的肌肤,轻轻擦过他的脸,又像是温腻的吐息,在他的耳畔缠绵。
他握紧了手掌,那掌中握住的,不是满袖春风,而是柔腴膏脂,亦是软香酥嫩,游鱼似地,在他的掌中滑动着、流转着,却又偏生抓不住、捏不牢,让人无从着力,进而便生出更多的yù_wàng,想要狠狠地去挤压、去蹂躏……
霍至坚的脸上浮起潮红,呼吸急促、鼻翼张大,整个人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然而,便在这至愉至悦的同时,他却又紧紧地咬住牙关,似是在与什么东西抗衡着一般,拼命地握紧了拳头,整张脸都变得扭曲了起来。
那来自于身体深处的沸腾与喧嚣,便在这压制之中,变得更为强烈。
他闭紧了眼睛。
在他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了他自小苦读的那间书房。那沉重的松木书桌上,满是岁月积淀而成的暗淡微光,就算是窗外阳光再好,那房间里的一切,亦总是阴沉的,像是在心底里压上了千斤磐石,重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有若实质的幻想,一点一点地挤压进了他的心底,如同黑夜笼罩下的阴影,一丝一缕的爬满心间。
终于,那奔涌的灼热被这黑暗驱散,连同那指间残留着的触感,亦就此消失无踪。
霍至坚缓缓张开了双眼,怔忡地望着前方的两棵垂柳,神情有些呆滞,又带了几分疲惫与茫然。
有时候他会弄不明白,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就会行至了这一步?
他抬起衣袖,拭去了额角的汗珠,一时间,只觉得身心俱疲。
算起来,那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去岁此时,他奉命陪同建宁郡守赴京述职。
大都的fēng_liú富丽、繁华旖旎,让他这个一直守在偏僻的建宁郡,每日只知闭门苦读,伴着鸡啼与冷月过了半辈子的人,头一次知晓,外面的天地,竟是如此的风薰水软,亦是如此的引人入胜。
他想,他一定是被大都的fēng_liú蕴藉给醺得醉了,失了神智,否则,又怎么会做下那样的事?
霍至坚抬起头来,仰望着头顶的玄瓦飞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色却越发地暗淡了下去。
直至今日他都未想通,他到底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又是怀着怎样的念头,才会……去了那里。
那是大都最有名的伎馆,里头的官伎,个个美艳。
鬼使神差之下,他偷偷地去了一次,自此后,便是没顶的沉沦,再难自拔。
他不该如此的。
依陈国律,朝廷命官可蓄养私妓,可于私宴上狎妓,去官伎馆却是绝对不行的,否则将以过错论处。
之所以有此一律,却是因为在官伎之中,有太多没落的士族子女、获罪的官员家眷,万一由着她们蛊惑了朝廷命官,却是极易犯下大逆之罪的,故当戒之。
可是,明知此举无异于自毁前程,霍至坚却偏偏管不住自己。
即便管得住心,却也管不住身体,更管不住那身体深处被压抑多年、如今喷薄而出yù_wàng。
那几日的他,不再是寒夜苦读的士子,更非行止端方的君子,他就像是被妖魔附了体,又如食髓知味的饕客,纵容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沉醉在那温柔乡里。
他从不知晓,自己竟是如此耽于享乐的人,亦从不知晓,在那些卑贱的官伎身上,竟能获得如此令人迷醉的快乐。
连他自己都被吓住了。
那大都的繁丽风物,便像是一个神秘的咒语,释放出了他心中最邪秽的恶魔,让他变得不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可怕的陌生人。
他害怕了起来。
而越是害怕,他便沦陷得越深。
也或许,他怕的其实不是自己,而是那些抓住了他把柄的人罢。
霍至坚疲倦地闭了闭眼,扶住了一旁的朱漆廊柱。
也不知是幸或不幸,被人要挟的恐惧,以及对未来的惶惑,最终令他清醒了过来,做回了原先那个公正严明的霍氏家主。
只是,这一回,他管住了自己的身体,他的心却如脱缰的野马,再也无法束缚。
今日这样的情形,在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望着这满园烂漫的春色,霍至坚的神情,越发地怅然起来。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似要将那些泛起的绮念捏碎。然而在心底里,他却清楚地知晓,时至今日,他仍是长醉未醒,也,不愿醒来。
由出生至今,他从未有过这般的痛苦,却也从未有过这般的欢愉。
那极致的快乐,如同嵌在了他的灵魂深处,只消一阵好风、一阵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