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来得正好,我们亦是刚到。”待晚辈们见礼过后,钟氏便和声向林氏说道,一面便拂了拂发鬓,面上带着和婉的笑意。
林氏的眼睛往蔡氏身上转了转,亦是笑道:“可不是。可惜君姑病着,不能来这里与亲戚相会,少瞧了一场热闹。”
这句话几乎是极为露骨的明示了,钟氏却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在意地道:“隔日长兄还要去给东院君姑请安,总有相聚之时的。”语罢将视线向旁一弯,便弯去了蔡氏的身上,语声轻柔:“你也是的,如何到现在还不见过林夫人?还需我提醒你不成?”
她的语声温柔恬和,语罢还以袖掩着唇,眸中微含笑意,看上去与蔡氏十分要好。
蔡氏本就苍白的面色,在这一刻变得更加苍白起来,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她低着头上来给林氏行礼,语声嚅嚅:“妾见过东院夫人。”
“请起请起,莫要多礼。”林氏客套地笑着道,却是未再多言,转身跨进了屋门。
在对待妾室这个问题上,她与钟氏的态度其实是一致的,故也只说了那一句,便此轻轻放过。
两院众人进得正房,向太夫人见礼毕,直待坐定之后,秦素才有余暇去打量钟景仁。
算起来,她上一次见这位钟舅父,还是在前世的十三年前。
隔了太久的时间,她对钟景仁的记忆已极为淡薄,今日一见之下,便将他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钟景仁约莫三十六、七岁年纪,宽额高鼻、浓眉方颌,生了一双四平八稳的象眼,看人时总带着三分和气,容貌十分普通,气韵亦不似钟氏那般优雅。若非他行止沉稳、衣饰得体,说是庶族亦不为过。
秦素不着痕迹地看着他,尤其注意看他的眼睛。
相面之法亦是隐堂所授的课目之一,虽然教授得很粗浅,但用来察颜观色还是足够的。
暗自观察了一会,秦素觉得,钟景仁的眼神中正平和,无论说话还是安静,双眸中始终淡定从容。
那是历经沧桑、久经岁月磨砺之后的人才会有的眼神,一切情绪内敛而不外露,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秦素颦眉凝思,蓦觉一道视线投了过来,眸光竟是极为锋利。
她心中微凛,佯作转头去看一旁的竹屏,眼角的余光瞥见,钟景仁正看着自己这个方向。
她不由暗自咋舌。
真真是好锐利的眼神。她万没想到,她这位舅父还有着如此敏锐的知觉,她方才已经观察得足够隐蔽了,却仍没瞒得过他去。
她一面思忖着,索性便掉转视线,迎上了钟景仁看过来的目光。
二人的眼神在半空里相触,秦素作出一副微愕的样子,复又向他浅浅一笑。
钟景仁亦向她笑了笑,那笑容几乎可以用温厚来形容,让人根本想象不出,刚才那如箭般冷厉的视线,竟是出自他的身上。
此时,太夫人正在与钟氏说着话,却是说到了秦家的瓷窑:“……那黄柏陂虽是丘陵多生,却难得有几处山势平缓,附近又出得上好的黏土,恰是烧制青瓷的上上之地,到得明年开春,却是可以在那里开个瓷窑了……”
黄柏陂。
相隔一世,终于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秦素略略抬高了头,恍惚的视线落在对面的竹屏上,又穿透而去。
眼前的华屋消失了,一点,又一点,雨丝渐大、雨声绵密,迎面是雾蒙蒙的万千雨线,她的双颊满是湿意。
在她的眼前,矗立着秦府残旧的门扉,漆色剥落如阳光滤过树叶留下的斑点,门上的匾额半悬半吊,上头的“秦宅”二字已被蚀得烂了。她穿了一身华艳的宫妆,撑着青布伞,独自站在覆灭的秦氏旧宅门前,茜红的裙衫被细雨浸湿……
秦素恍了恍神,满心的苍凉如水弥散。
“……长兄说要建几座阶梯窑,那黏土烧着正合适……”
耳畔渐渐响起絮语,却是钟氏正在说着话。那温柔的语声像是隔了极远,字字句句迢遥而来,慢慢地,将秦素的心神拉回到了此刻。
她无声地吐了一口气。
是啊,黄柏陂烧制青瓷,正是合适,否则,也烧不出那样举世惊艳的藏龙盘了。
那苍凉如水一般漾在心底,晃一晃,便是满怀的凄清。
秦素怔忡地望着眼前竹屏上绣的梅影兰叶,似是在此,又若在彼,如真似幻,叫人不能辨清。那细密的凉意落上脸颊,旧时光里错漏的瓦檐,与眼前精洁的屋宇重叠在了一起,如隔了雾,又似梦幻泡影,须臾消散。
她恍惚地看着这虚幻的景像,仿若立在衰草寒烟中,看细雨在断壁残瓦下连绵成线,那细细的蛛丝悬吊于檐角,她的茜裙上沾了薄薄的灰。
然而,再一个恍惚间,她的眼前已是竹屏清雅、沉香缭绕,举止温雅的小鬟侍立两旁,满屋子似曾相识的亲人。
“嗡——”,悠长的一声清响,秦素的心底忽地一凉。
她循声看去,眼前不见颓垣旧屋,唯有高阔的屋顶下笔直的梁柱,窗纸上映了一抹风铎的残影,方才那一记清响,便是它在檐下被风吹起。
秦素蓦地回了神,坐直身体,转首看向上座。
钟氏仍在细细地解说着黄柏陂的情形,并无人注意到秦素片刻的异样。
秦素收束起了情绪,专注地听着钟氏说话。
看起来,这些年耳濡目染,钟氏对烧窑亦颇为懂行,此刻便在向太夫人仔细介绍各式瓷窑的不同之处,一旁的钟景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