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太太一进娘娘庙就遇见熟人了,这会儿上完了香早就被人喊去说话了。
她有心带着女儿一起过去,却又怕那些人看稀罕的眼神把女儿再吓着——毕竟,白家大小姐忽然间从疯傻儿变成会背书的天才,已经在弘农县传得沸沸扬扬了。
上门的没上门的,人人都想瞧个热闹,可是哪家的好女儿家是任由人当猴子一样随便看的?
她想来想去,熟人还不能得罪,干脆就叮嘱了丫鬟仔细照看着欢娘,在稍为僻静的娘娘庙后山等着她。
不然她若是看见女儿现在这样一个人站在这崖边还不唬得半死。
带来的几个丫鬟,名字都是起得马马虎虎的小英小红小青,规矩上更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徐成欢几个冰冷的眼神,几句威吓的话,就轻易地打发地远远地站着了。
她不喜欢这样时时刻刻在身边围满陌生的人。
她们无论如何都比不了陪了她多年的两个大丫鬟,梅香和梅叶。
皇宫有层层叠叠的规矩,她以皇后之尊嫁进去,能带的,也不过是两个贴身的丫鬟和那些萧绍昀格外开恩允准随同入宫的嫁妆。
她死了,那些价值数万白银的嫁妆倒还罢了,只是不知道她的两个丫鬟会如何,萧绍昀会放她们回候府吗?
若是从前,她必定不会为她们担忧,可是如今死过一遭了,总算知道原来很多事,都是她想错了,自然再也没有那么笃定的想法了。
她把手心的如意结放入衣襟内——如今还是国孝期间,有官职在身的人除了官服,家眷的服色都是小心谨慎,红色更是大忌讳。
要为自己守孝,自己恐怕真是千古第一人啊。
但愿这枚重新来到她身边的如意结,能如同她的新生,佑她和她挂念的人今生真的如意无忧。
她敛起裙裾蹲下身,手指百无聊赖地从去年冬天的枯草上拂过,停留在一簇盛开得热热闹闹的黄色小花上。
是迎春啊。
放眼望去,后山漫山遍野的芳草中,有一片片云蒸霞蔚的桃花盛开,杏花洁白,这一簇迎春花却独自在这有些光秃秃的悬崖上凌寒绽放,眼看着即将开到花事了。
覆阑纤弱绿条长,带雪冲寒折嫩黄。迎得春来非自足,百花千卉共芬芳。
这首读过的诗真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明明是初春冰寒的险恶境地,却还是开出清丽的花儿来,恣意芬芳。
她从前只知道那高洁的梅花可以凌寒独自开,却不知道这样的山野小花,也能凌寒开出另一种景致来。
她朝身后的小丫鬟招招手:“小红,过来。”
小丫鬟紧走几步过来站好:“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给你改个名字好不好?”她手里攀着一枝黄灿灿的迎春花笑眯眯地说道。
小红激动得脸颊涨红:“好好好,大小姐说改什么就改什么!”
她从前没被卖到白家来的时候,叫大丫,来了以后就叫小红,虽然也不难听,可是这一时叫小红还行,以后熬成了媳妇子老婆子,也还叫小红吗?那也太……当然,小红压根儿没考虑过以后她嫁人了会成为谁谁家的这种称呼。她只是附带着想到,大小姐亲口赐名,以后可不用再担心被发卖了!
小红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徐成欢,徐成欢松开手里的花枝,站起身来指着那簇迎春:“以后,你就叫迎春吧。”
迎春?
小丫鬟愣了一下,很快发自内心地欢呼雀跃起来:“谢谢大小姐赐名,奴婢以后就叫迎春了!”
迎春花的名字呢,人人都说,迎春这花,好看又好养活,虽然不矜贵,但也是好花儿呢,从乡下被卖走的小丫鬟很满意这个名字。
一边的小英和小青都眼神嫉妒地看着小红,哦,不,如今叫迎春了——都是丫鬟,她这运气可真不错!
徐成欢看着迎春圆圆的脸也笑了起来。
这个小丫头,有些像从前的自己呢,脸颊圆圆,天真稚气。
她以后时时都要记得,坚韧地活下去,不能哭,要笑着活下去。
徐成欢指了指那簇花:“这能挖得回去吗?”
野物养不活,野花移栽回去应该能活吧?
这次倒是不怎么出风头的小青跑得最快:“能的能的,我这就去庙里跟老道借个锄头去!”
慢了一步的小英有些愤愤不平地嘀咕:“就她能!什么你的我的,能跟主子这么说话吗?”
徐成欢笑笑没说什么,转身拉着裙角往崖边走了几步,发现草丛里有一条小路,要是顺着这条小路走几步,正好就能到那花根处。
她抬脚就走了过去。
“大小姐,您别去,奴婢来!”
急于表现的小英急忙喊道,却没阻挡住此刻兴致高昂的徐成欢。
她不再是候府的嫡女,不再是一国的皇后,她此刻就真的把自己当成跟着母亲出门踏青的微末小官家的女孩儿,亲自动手去挖一株喜欢的花儿。
可惜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的徐成欢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动手能力。
刚刚改了名儿的迎春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大小姐,迎春花生长的崖边,土石都是松散的,就见大小姐脚下一滑,直直地顺着那条小路滑了下去!
“啊!”一声惨叫传来,带着惊恐。
“大小姐!”
两个正争着要上前的丫鬟顿时魂飞魄散!
徐成欢只觉得瞬间失去了重心,粗糙的草叶从手臂脸颊边刷过,刺痛慌乱之下,她很快停止了尖叫,不断地去抓住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