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新乐城内陈年花雕更为醇香。
在下惶恐,敬献一坛用以赔罪。
卧于严酷冬日,常感腹背寒冷透风。
手足无力,恐是风寒之症侵袭,呜呼哀哉!
风寒本可由骆神医诊治,无奈汝事甚重,吾不得不忍痛割爱。
薄衾怎敌严冬!
漏雪更添凄然!
见字如见人,诊金自付。
叶小浪稽首
燕宁粲然一笑:“好丑的字。”
他什么意思?卖惨?说自己差点被慕容宗弄死?
也不知道他又使了什么小伎俩,莫非还是水遁大法?那难怪得了风寒。
至于这坛酒……用以赔罪?
赔罪……啊,他指的是那件事吧……
燕宁禁不住面红耳赤,下意识抿住双唇。她其实都快忘了这茬。
用这个来赔礼道歉,让我不要再计较吗?
她也不知道到底该好气还是好笑,定了定心神,揭开了酒坛上的封泥,嗅了嗅,只觉酒香馥郁扑鼻。
她仿佛觉得很满意,捧起酒坛“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了七八口才停下来,
痛快,真痛快!她长出口气,只觉自己的丹田都在燃烧。
抹了抹嘴,她喃喃道:“酒鬼挑的果然是好酒。”
叶小浪……
燕宁默念他的名字,忽然感觉心都甜了,整个人都甜了。
若是现在她前面有面镜子,她就会看清,自己正甜甜地望着酒坛,那双锐利的眸子变得温柔迷蒙,就像是随时有蜜糖要淌出来。
可惜啊可惜,镜子,没有。
她用葱白般的指尖点着那封信,看着看着,讶异地皱起眉,笑容骤然收紧。
燕宁将每句话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念了一遍:
“河图洛书在我手,风波楼见。”
什么?
真的假的?
燕宁几乎要把信纸盯穿了,方能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到底是从哪儿拿到真货的?她捏着信纸,感觉自己的手已在发抖。
这下她即使不想去找叶小浪,也必须逼自己去了。
她眸色一凛,转身取出火折子和铜盆,点着那信纸的一角。
那封信就在铜盆中烧成了一团灰。
做完这一切后,燕宁径直往地牢而去。
她决定即刻离开之后,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柳关,这多奇怪。
柳关正在打坐,虎目紧闭,朦朦胧胧一盏灯正照着他的脸,投下昏黄而柔和的阴影。敛去锋芒煞气后,他仍是个豪爽大气的侠客。
燕宁轻轻敲了敲铁栏,道:“二哥?”
“小妹?”柳关猛然睁眼,先是惊喜,后又觉得羞愧,十分不好意思地拍拍身上土,站了起来。
燕宁仰头看他,盈盈一笑道:“这里的饭菜太清淡了,要不要我去定一只八宝鸭子?二哥你最喜欢吃了,还有番邦的葡萄酒,我那里还有两坛。”
柳关赧然笑笑:“不了,二哥我犯了错,是该好好反省。否则让殿下知道了,多关我十几天怎么办?”
燕宁双手抓紧栅栏,眨眨眼,调侃道:“那我走之前,去脂粉街里给仙仙姑娘和妙儿姑娘知会一声,免得她们担心你。”
柳关敏锐地捕捉了重点,诧异道:“你要走?”
燕宁耸耸肩:“嗯,我要走了。”
柳关道:“去找鬼面公子?别怪二哥说话直,他不是靠谱良人!你何必为了一个贼,放弃自己的官位呢?”
燕宁扶额:“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想去找找大哥的踪迹!如果能找到,我会亲自带他回来,让他跟你解释。”
柳关皱眉:“就你现在这个身体状况,还是别去江湖冒险了。你到底是个小姑娘,不是铁人。”
“我会很小心,不让你担忧的。能找到大哥最好,若他已经……”燕宁垂下眸子,用力摇摇头,“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柳关点点头,眼神很冷漠,他知道段尘恕已经死了,死得很彻底。他抬起手,理解性地拍拍她抓在栅栏上那两只手。
燕宁重新看向他,他又恢复成往常模样,惋惜道:“小妹,今日一别,或许……”
或许此生都不可再见。柳关咽下后半句话,不再开口。
他已经说得太多了,他不能说这么多。
燕宁垂下双手,用力在衣裙上蹭掉铁锈,叹了口气:“你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我实在舍不得。”
柳关笑意更盛:“我孑然一身,唯有你永远是我的小妹妹。”
燕宁抿抿唇:“二哥,我走了,有缘再会。”
柳关贤兄般微笑:“或许我会去找你。”
告别后,燕宁绞着手指,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直到拐过这个弯,她眼中不舍渐渐消失殆尽。
她没有说实话,柳关也没有说实话。
亲兄妹?三个月前的她或许还乐意相信。
柳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背影。
这是最后一眼,世上很快就没有燕宁这个人,或许是一年,或许是三个月,或许明天——年轻生命的凋零总是令人惋惜。
燕宁根本不懂,离开“雍王府”这三个字,她在江湖上会多出多少敌人。
没有一个人告诉过她,连燕昭仪都三缄其口。
柳关重新在床板上坐好,仰头看一只白额高脚蛛,口中喃喃:
“诸天神佛,唯我独尊……楚人燕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