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极殿通往后宫的路很长很长,长到人手脚都已冻得麻木。
燕宁的右眼皮似乎又开始跳个不停。
这条路难道会是条黄泉路?
虽然她脑子里冒出了这种想法,但她并没有想多久,因为“食君之禄,替君分忧”,本就是大内密探的毕生信仰。
她走进皇后寝宫的时候,石灯燃得很亮,她可以清楚看到院中竟连一个下人都没有。
皇后屏退了所有人?燕宁忽然觉得很蹊跷。
皇后住的屋子里也有灯光,门窗却紧闭着,纹理细密的绢帛上映着皇后婀娜的人影。
燕宁清了清嗓子:“启禀皇后娘娘,皇上命小的前来探视太子殿下。”
皇后没有回应,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燕宁的心中开始打鼓,帝后之间哪怕再有嫌隙,皇后也不可能对皇帝派遣的宦官无动于衷。
门没闩。
燕宁低头念了句:“娘娘,得罪了。”
然后她推开了门,愣在门槛前。
一条飞凤合欢金腰带套了个圈,将皇后的头吊在梁上,她脚下的凳子已被踢得很远。
“娘娘!”
燕宁抄起身边一尊花瓶,在墙上敲碎,取了较锋利的一块抬手飞出,将腰带齐齐割断。
皇后悬吊的身体应声而坠,落到地毯上,她手中却滑落一张纸,皱巴巴的,轻轻飘到燕宁脚下。
“夙夜征行,犹恐无及,况欲怀安,将何及矣。”
这简简单单十六个字,却是潦草狰狞,殷红瞩目——竟是用鲜血写成的!
燕宁大惊,忙冲到皇后身边,搭上她的脉搏。
虽细弱,好在还活着。
燕宁松了口气。她原知道冷宫妃子常会因寂寞而自尽,可从未想到即便贵为皇后也会产生自尽的念头。皇后的脸本来是那么端庄,那么温婉,那么秀丽……如今却全变了,不过一个寻常的绝望妇人。
皇后微弱地动了动手指,半睁着眼,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自缢被救的人,声带往往会受到极大的损伤。燕宁忙倒了杯热茶,服侍她饮下。
皇后缓过神来,嘶哑开口:“本宫这是到了阴曹地府吗?”
燕宁摇摇头,叹了口气:“娘娘这又是何必?”
皇后留下两行浊泪,妆容一塌糊涂,后宫之首,阊阖门抬进来的中宫皇后,变得那么狼狈,那么可悲,使燕宁联想到一只在金鸟笼中活活饿死的凤凰。
燕宁从未听过比这更凄惨的哭声。
忽然,皇后的哭声仿佛哽在了喉咙里,她胡乱擦着脸,高声叫道:“本宫必须以死明志!”
燕宁忙去阻拦:“娘娘万万不可!请您想想年岁尚小的太子……”
“太子?皇上本就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他何时在乎过太子?”皇后的眼中忽然窜出无名火焰,燕宁明白连眼泪都无法令这火焰熄灭,“早知如此,当日替皇上挡剑的倒不如是我……”
燕宁的心里一痛。
若是燕昭仪的生命没有在她最好的年华折裂,她会不会落到同样的下场?
燕宁几乎也要流泪,她每想一次家姐,对皇帝就更恨一分。
皇后抽噎着,又道:“李公公,我父亲年事已高,为什么还要出征塞外?”
燕宁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皇后既然宁死也要留血书劝诫皇帝勤勉,为什么会反对自己的父亲为国披甲出征?
她终于清醒了,不幸的是她清醒得太晚了。
她只迟疑了短短的一刹那,可对高手来说,一刹那已足够置人于死地。
皇后在这一刹那吹了口气。
燕宁在这一刹那倒了下去。
皇后悲戚的脸色也在这一刹那变化了,变得十分平静,犹如戈壁青天中的一片湖水。
那平静中甚至带着一丝讥诮和险恶。
燕宁的心仿佛掉进万丈深渊。
怎么回事?她的身法竟然比平时慢了一倍。
皇后伸出尖利的指甲,“呲啦”一声撕掉燕宁易容的面皮,拽开了她的衣领,露出鲜红的里衣。
“燕红衣,我这种毒【药叫‘波旬菩提’,味道如何?”
燕宁不能回答,她感觉浑身的经脉都开始凝固。
皇后将弯腰捡起那张血书,和被削断的腰带一起投进炭盆,烧成一堆灰烬。她笑吟吟地审视燕宁半晌,又忽然捂着自己胸口,变得如躲避猎人的麋鹿般惊慌失措。
“来人,有刺客!”
皇后跑了出去,整个后宫只听见她一个人的叫嚷声。
“快来人啊,有刺客!”
燕宁闭上眼,难言的滋味席卷了她。这才是真正的溃败,几乎将她击垮。
她从来没有犯过这样大的错误。
皇后太了解,太清楚,燕昭仪就是她的死穴。
一个人的死穴被捏住的时候,纵使她有天大本事,也飞不出敌人的手掌心。
没有人能例外,即使是燕宁也不能例外。
黑衣人静静地站在太极殿下,新月般屋脊的阴影恰好打在他的脸上。
他在听宫城内的喧嚣,侍卫已列队前去抓捕威胁皇后的刺客。
“刺客”就真的是刺客吗?“皇后”就真的是皇后吗?
他的嘴角挤出一抹阴毒的嘲笑:燕家这两个女儿,大的一个是蠢妇,小的一个也没强到哪里去。
黑衣人森冷一笑,走进阴影里,就像他从没有来过。
但是他很快还会回到这里。
寅时三刻,云遮月,漆黑无光。
黑衣人真的回到了这里。
只不过他身上已经不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