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玉楼的地面上铺满碎瓷片和残羹冷炙,甘醇的酒液缓慢地从木楼梯上淌下来,渗进地毯里。
燕宁憎恨青楼,尤其憎恨门口两串风情万种的红灯笼。灯笼有多美好,青楼就有多丑恶,多少无辜的贫穷女子如灯笼中的烛火一般,平白烧尽了自己一生,照亮了别人。
可惜燕宁对此无能为力,凡是律例认可的,朝廷默许的,她都无能为力。
洛阳太守裴兆沣站在大厅中央,背后是惴惴不安的师爷和几个睡眼惺忪的衙役。他们都知道,正阳教的事务非同小可,府衙不过走个过场,一切都要归雍王府处理。
燕宁和裴兆沣打了个照面,点头示意,然后把视线投到杀人现场。
楼梯上左面第二扇门雕刻有绰约的合欢花纹,一道清晰的黑色血迹泛着油腻亮光。
燕宁问:“裴大人,事情发生时,这里有多少人?”
裴兆沣道:“大厅里总共三十二人,男子十四人,女子十八人。二楼总共十六人,男子六人,女子十人。”
燕宁无奈道:“这么多人,消息一定传得非常快。”
裴兆沣道:“怪只怪杀人凶手行事太过高调,近日这条街的生意受他影响,只怕也会萧条许多。”
燕宁叹了口气,她想不到鬼面公子竟是这种麻烦人物。
裴兆沣看着她,忽然道:“阿宁。”
燕宁一愣,低声道:“表舅,在外还是称公职为好。”
裴兆沣含笑道:“有些私事。”
他向师爷摊开手,后者则递上一封请柬。
裴兆沣道:“从嘉十月卄三过十周岁生辰,望你一定前去。”
燕宁接过请柬,笑道:“表舅亲自给我请柬,我怎好意思不去?”
她与裴兆沣这个远方舅舅向来不亲厚,所以表弟的生日在哪天她很难记住。其实若不是因为她做了大内密探,走亲戚的人哪里会想到她?
她走上楼梯,就看见了张询的尸首。
他大字躺在花魁莺儿的房门口,胸口开出三朵血花,双肋各一个,第三个在心口。
柳关正蹲在旁边查看伤口的形状,他的眉间带着种说不出的感慨与嘲弄。
上官翎也在场,负手而立,十分警惕地背向柳关而站。看到燕宁走来,她低头行礼,道:“燕大人。”
正常情况下,她应该拱手行礼。可是此时她手里杵着一把伏虎枪,长六尺七寸,重六十八斤四两,枪尖犀利骇人。这是柳关的枪。
燕宁点点头。
不知为何,她觉得上官翎眼里似乎有一丝嘲讽。
是她看错了吗?燕宁没有细想,她听闻上官翎是巡城恰好巡到这条街,见到仓皇逃命的人群,才知道这里发生了命案。
只是她没想到咸宜郡主会在此处,还一见她就晕得七荤八素,害得她耽误了抓住凶手的最好时机。
其实燕宁有个不得体的想法,就是上官翎整日做这样打扮,夜里看就像虚空中漂浮着一个头颅,郡主喝多了,看错了,当然也就吓晕了。当然,这种想法她不会跟任何人说起。
燕宁走进屋内,怜悯地看着死去多时的莺儿,叹了口气,伸手将她半睁的眼睛合上。她觉得这个姑娘很可怜,即便是死于非命,别人关心的也只有旁边这个男人。
张询这个人,她只有四字评价——“衣冠qín_shòu”。她知道早晚有一天这个男人会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还来得那么巧。
柳关看够了张询的脸,缓缓直起腰,道:“小妹,现如今鬼面公子不只是你的目标了,他很不巧地偏偏到西城犯案,惹上了不好惹的我。”
燕宁略一皱眉:“只有咸宜郡主看见了他,是吗?”
柳关笑笑:“全靠我们这位腿软的郡主,否则靠其他人,早跑得没影了。”
燕宁轻蔑道:“自古文人怕死,而商人舍不得死。”
柳关接话道:“妓子则不愿丑陋地死。”
燕宁道:“我见过鬼面公子的脸。”
柳关问:“是真实的脸?”
燕宁想了想,道:“酒醉时脸会发红,说明不是易容的。”
柳关略一思考,低头看地下的张询,道:“是匕首,涂满了断肠草。”
断肠草?燕宁忽然想起鬼面公子的一句话:真正的高手,杀人从不用毒。
鬼面公子会推翻自己的话吗?
柳关盯着头顶那个大洞,忽然问上官翎:“你说鬼面公子来洛阳做什么?”
上官翎稍加思忖,道:“因为他参不透河图洛书的秘密。”
柳关继续问:“为什么要找张真人?”
上官翎继续回答:“因为张真人会独自来戴玉楼,方便他动手。”
柳关再问:“那为什么鬼面公子直接杀了他,不抓活的?”
上官翎刚想作答,忽然发现自己第一个问题答错了。
柳关轻笑着摇了摇头。
燕宁一拍巴掌,道:“二哥的意思是,鬼面公子来这就是为了杀张真人。”
柳关道:“不错,第一种可能,他已参透河图洛书的秘密,要将正阳教的人除掉以绝后患。”
燕宁冷哼一声:“几十年都没人猜出的秘密,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一定是个笨蛋。”
真记仇啊。柳关笑了笑:“那就是第二种可能了,小妹。”
燕宁顺理成章道:“他只是单纯想与正阳教为敌。”
柳关满意地点点头,又笑得有些不是滋味:“这下子道士们倒了大霉,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