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虎吓得脸都煞白了,他一下子都愣住了,喃喃地问道:“掌,掌柜的,我做错了什么,您请直说啊,我一定改,一定不会有下次的,这……这挨年近晚的,你让我去哪儿找工去啊,求你了!”
可那史昌却像吃了秤砣一样,半步不让,只说道:“你先去休息室!”
“休息室?”
张二虎又惊又怒,他感到手心淌汗,脚掌和头皮都在发麻。
惊,是因为惶恐。八宝楼的薪水在同行里是一流的,只比那云来阁略低,而自己粗人一个,只有一股蛮力,斗大的字也不认识几个,离了八宝楼,一时间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张二虎在京城没有家,他寄宿在他四舅舅的家里。
四舅舅住在朱雀大街再往北走五里路的城郊,他家旁边有间小茅屋,因着靠近乱葬岗,那片土地的地主一直想要把这茅屋,连边上的一块小田地一同卖了,开价十二贯钱。
原本,张二虎还打算着,倘若每月在薪水里省个两、三贯钱出来,待到明年年中,他便恰好存够了银钱,把那小茅屋盘了下来,收拾捣鼓好,再回乡下娶个姑娘。
那茅屋很小,很破,很旧。
再说,以他这样的条件也不可能相得到什么标致的姑娘。
但是,总算是有瓦遮头,有个安乐窝。
他四舅舅常说,“三亩地、一头牛,浑家、孩子,热炕头儿”,这平凡得单调的幸福,对张二虎这个孤儿仔来说,已经是人生最大的成就了。
无怪乎,每日放了工,与张二虎交好的几个伙计林财贵、李日旺唤他去玩乐,他是雷打不动地拒绝的——他要存钱。
每晚睡前,二虎翻过放在床底下的铜板,定要细细数过了,才安心。
一文钱、两文钱、三文钱……一百五十七文钱,比昨天多了三文钱,这还没发薪水,多出来的三文钱,是今日一个食客大爷看他干活勤快,给打赏的。
每晚,张二虎都会把当晚多出来的铜板,放在枕头底下,这般睡在那些铜板上面,他方才觉得安心。虽然明知道这样做很愚蠢,但这种毫无用处的仪式感,让他觉得每日都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了。
那窄小的、但属于自己的安乐窝,那个不甚漂亮但干活麻利勤快的姑娘,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儿,在每一个压着铜板睡觉的梦中,这些,都近在咫尺,好像触手可及一般。
可是,如今掌柜的竟然说“等下我把这个月的薪水结了与你”,这是要辞退他么?
他的心在胸脯间跳得就像大杆子使劲撞城门一样,不但不均,而且一次紧似一次。
但同时,张二虎更觉得愤怒。
凭什么掌柜的无缘无故要辞退他?
他张二虎是做错了什么了?总得有个明白的话啊!
在这八宝茶楼里,比他更勤勤恳恳的,更任劳任怨的,他自问还真的找不出来了。
再说了,他可是自八宝楼那时就替东家打工的,一直都忠心耿耿,想当初云来阁的人来挖角,他都没有动心过。啊,不过……张二虎转念一想,好像当初云来阁并有人来与他谈跳槽的事情……
这般一想,那彷徨之感又更重了些。
顿时间,张二虎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来,浑身紧张得就像拉满了弓的弦一样。
一旁的伙计李日旺看到史昌和张二虎两人的气氛不太对头,便赶忙拉开张二虎,说道:“二虎,先别急啊,听掌柜的,你先去休息室,待得掌柜气消了,我们再慢慢替你说情。”
一时间,张二虎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听着李日旺的说法,垂头丧气、失魂落魄地往那休息室走去。
张二虎才刚离开大厅,史昌便换了个脸色,笑吟吟地问李日旺:“都准备好了?”
“可不,咱们哥们儿几个可是布置了老半天了。”
“锦旗都做好了?”
“嗯,特意嘱咐缬绣坊替咱们赶工的,加了十文钱呢。”
“好!”
……
这边厢,来到休息室门前的张二虎,心中怀有无限的恐惧、彷徨,连月光都没有的夜晚,无边的黑暗、静寂和乍醒过来的幻觉,都使他的心冰凉透了。
长长叹息了一口气,他推开了休息室的大门。
“锵!”
是重重的一下敲锣声。
彷如一声惊雷,张二虎直觉得耳内不断回响着呜鸣之声,眼里都要冒出金星了。
他狠力地揉了揉耳朵,又急又怒,骂骂咧咧地高声道:“哪个直娘贼干的好事!”
抬眼定睛一看,却发现室内张灯结彩,布置得喜气洋洋的。
敲锣的人,正是林财贵,张二虎连忙指着他骂道:“林财贵你这个狗崽子,做什么玩笑?”
林财贵却是朝他笑了笑,又欢快地敲起锣来,一旁的几个伙计,有的敲鼓,有的吹箫,有的在拉二胡,繁弦急管,奏出了一曲欢腾奔放的乐章。
此时,史昌和李日旺一人捧了一大盆寿包进来。二人把那包子放下了之后,史昌示意奏乐暂停,朗声数道:“三,二,一……”
正在张二虎莫名其妙之际,众人似是约好了一般,整齐地大声喊道:“生辰快乐!”
生辰?
张二虎愣了愣,今日是……他的生辰?
是了,正是今日。
难怪,难怪。
难怪半月前的一天,史昌神神秘秘地问了所有伙计的生辰八字,当时,他以为他要看看哪个伙计比较旺他,还在暗自腹诽史昌迷信。
原来,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