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鸢尾不知道还在不在了……”还在晒太阳的妈妈突然说,她眼睛闭着,像在回忆,“花开的时候真是漂亮。”
又在回忆往事了。我没有接话,只是摘手里的菜。与把往事封锁起来的我相反,妈妈却是经常提起过往的种种,水晶灯、配饰、名贵的酒、宝石玛瑙、来往的贵族和盛大的庄园舞会……我只是无法想象,一个人可以用十一年的时间沉浸在往昔,而不肯向前走。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想活下去,和妈妈一起幸福生活下去。如果能还清欠下那个男人的钱,如果妈妈的病稍有好转,我就带她去另一个城市重新开始,再也不回来这里。因为厌恶,所以连名字都不愿意提起。那个人根本和我毫无任何血缘关系!
小桃看看我,有点担心。
我对她笑了笑,她才安心,接过妈妈的话茬:“夫人,我下次来陪你去公园转转,那里的花也很漂亮。”
“我们三个一起去。”
妈妈听了,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晚饭是三菜一汤。很丰富了,特别是有毛豆烧鸡块,穷人家现在吃不起贵的菜了,一只鸡得卖到好几百元。我想象不出小桃是怎样一点一滴的把钱抠下来、省起来、为我们买这样的一桌菜,连自己儿子要糖吃的哭闹都装做听不到。我却什么都做不了,连为她买护手药都考虑再三——
如果我有点钱就好,就可以为妈妈为小桃做更多的事!
吃完饭,又聊了会家长里短。我就送小桃回家了。一路上,小桃都在劝我找个好姑娘,早点结婚,她也会帮我留意的,我年纪已经很大了。她希望在她能动的时候,帮我带带小少爷。小桃比我年长几岁,她总说她还是女孩子时,第一次看到粉雕玉砌的我就喜欢得不得了,我那个小爪子小蹄子挥啊挥啊、在花海里跑啊跑啊、只为了去逮天空中的蜻蜓。
“我现在这样了,不能耽误别人。”
“可是也不会永远这样啊,总有结束的一天吧,我不是咒夫人,只是说万一哪一天夫人过去了,那你就不用筹钱买药了啊,那不就和那个男人没联系了吗?少爷你不为自己将来打算吗?”
我知道这样讲下去就没完没了,于是我点点头,说我会考虑的。
“你每次都这么说。一点诚意也没有。”小桃嘟着嘴,撒娇的样子一点不像三个孩子的妈。
快到她家那条路时,小桃突然就赶鸭子一样赶我回去,以前她不这样。我坚持说那不行,天都黑了,肯定得送她到家门口。小桃皱紧眉头,说好吧好吧。
小桃家靠近热闹的马路,但只是片贫民区,虽然这片贫民区有好几百户,但一直没装路灯,黑漆漆的,今天晚上却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不许乱看!”小桃反而拉着我快步往家走。
我们走近了,我才明白小桃为什么不让我送。那里原来的几十户平房都推倒了,路面全部改造过,重建了一个行宫一样的地方,这样看,连小桃家可能都是下一个被清理的。按照当下的民国改扩建房屋的法令,平民是得不到多少补偿款的。政府要推倒你,你是没有任何办法。
这个光辉四射的行宫,显然是有钱人消费的场所。图个快活吧。
我知道小桃担心什么,她不想没结婚的我看到那些女人。在她的意识里,我还是那个单纯的少爷,不管我经历过什么不堪,我都是。
我听到莺莺燕燕的声音,望过去——
都很漂亮。不管是不是化了浓妆,但真的都很漂亮,艳光四射。她们陪着开车来的有钱人进进出出,温柔似水。只要是男人,都是喜欢看漂亮女人的。看又不要钱。除了漂亮女人,还有漂亮的男孩站在门口送客,衣服头发都很干净,或小巧或可爱,年龄可能都不到二十岁。
他们和她们的气色都很好红润红润的,脸颊有肉,皮肤光滑,可见吃穿用度都阔绰,不必像我们一样精打细算。他们每天肯定都能吃到肉和新鲜蔬菜,还可以喝到雪白的牛奶和名贵的红酒。我咽咽口水,少年时的奢侈用度惯成我很多坏毛病。
——“让你不要看!”小桃掐我的胳膊,拽我赶紧走。
我们匆匆路过那里,送完小桃,我也按原路返回,这次没有再东张西望了,我其实很累了,想早点回家洗洗睡,很奇怪,我总感觉——我回头张望,没有路人,什么都没看到。我总癔梦似的感觉有人跟在我后面。已经不止一天了。
癔梦就是癔梦吧。
身体上的痕迹光用水擦是擦不掉的,我端了水盆进厕所,虽然妈妈已经睡了,但还是小心关好门,尽可能地把自己洗干净。还好那个人没有射在里面。那更是难清理,难清洗到你把肠子都抠烂了,也不一定能清干净,我就干过这种抠肠子的事,搞得发炎高烧,连自己走路都磕碰。后来也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就不射在我身体里了。应该是这样他更有快感。
我脑袋里还是回旋着刚才看到的情景,那一张张皮光水滑的面孔,健康活泼的身体,新鲜得像刚榨出的芒果汁一样的气息,我好羡慕他们可以吃得好,穿得暖,没有病痛。
好羡慕。
看看我,一身的青青紫紫,突出的肋骨,干涩的头发,握起来轻飘飘的拳头……真希望芒果、石榴、葡萄、牛肉、羊排、鸡块、美国先进的药、燕窝、鲍鱼能疯狂地向我和妈妈砸过来,从天而降来把我砸半死也好。
什么骨气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