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窑城石窟的黔南古墓中回来,几乎每夜都在被可怖的梦魇纠缠。
梦里总是要有无数只黑手,从密不透风的黑暗中伸出来,束缚住我的胳臂与手脚,捂紧我的口鼻,想要将我拖入那无底深渊中去。
我再次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可依旧喘着粗气,心音也慌乱不止。
雕花窗棂外月光白蒙蒙一片,看起来倒是比屋里边亮堂。
我在黑暗中静默这许久,才发现自己的外襦早已被汗水浸湿了,口里也渴的发紧。
于是坐起身下了床来,去案上倒了杯冷透的茶水,独自饮下。
已是夙夜时分,月亮却似乎仍高高悬挂在夜空之上,望着微微晕过窗纸上渗入室内的银白色月光,屋外团团的树影模模糊糊地隐约在倒映在我的窗上。
夜如何其?
夜未央,庭燎之光。
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不知为何,我竟忽然想到了这几句来,阑珊睡意也渐渐消了。总是觉得,阿夜此刻就在我的门外。
阿夜与我是双生子,血脉相连甚是奇妙。对于他,我似乎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应。
其中的缘由,说不清也道不明,玄之又玄,可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春夜的晚风还是有些凉的,我披上披肩推开木门,屋外夜风送爽,拂面而来。
星月之下,果真看到了那个颀长却又有些萧索的身影,正沐于白茫茫的月光之下,站在杏花疏影里。
隔着夜色远远望去,一袭月白长衫,空灵又疏离。
那些玉面粉颜的王公侯爵,富贵闲人,我自小见的多了。可阿夜却与他们不同。
他总是遗世独立,像是怎么踮脚也触摸不到的清远浮云,随时都会飘然远引的样子。
如此寂寞的夜,让他的背影看起来也显得更加的寂寞。
我心头的多年隐疾,又在这个寂寥孤清的夜里隐隐发作了起来。
寻常的家族,龙凤双生或许是极其吉祥的兆头。
可是对于我们李家的人来说,却又是几代人来,最为罕见的令人闻之噤声的异事。
母亲是在生下我与阿夜那年撒手人寰的。
家中的“老人”所剩无几,关于母亲的事情,父亲也总是不愿意与我提起,这件事已经大抵是问不出个什么究竟了,只是听后来偶然来府上拜访的姨婆说起过几句。
我的母亲生前就是十分娇柔羸弱的女子,生养一个孩子本就已属十分困难的事情,更不用说龙凤双生了。
母亲生产时,她虽未一直守在身旁,可却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她看到阿夜那如同母亲生前一般羸弱的身体,心中似乎也了然大半。
双生子本就需要比一般的怀胎更加强健的母体,奈何母亲生来弱不禁风,生育之事本就如同过鬼门关一样。
我与阿夜纠缠在母亲腹中时,定也是为了争夺那所剩无几的生机而打得“头破血流”了。
最终,还是身强力壮的我站了上风。
如今想想,姨婆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我第一个生出来的,又生得如此身强体健。相比后出生的阿夜,那样的弱不禁风,原因可想而知。
都说双生花一株二艳,并蒂双花。
听起来倒是玄妙,可事实却是十分残忍曲折的。
一朵必须不断吸取另一朵的精魂,以一朵湮灭,换取另一朵的绚丽。
我是以我的弟弟阿夜为养分,才健康地诞生在这世上的。
我们李家世代单传,门庭冷落,从知道这件事起,我就开始害怕阿夜有一天也会想母亲一样离开我。
可是对于李家人来说,分离却又是迟早的事。
我的父亲,也是在三日之前的一天夜里离开的。
他走的那天,我还被困在从窑城石窟回来路上的连天暴雨里,最终也是未能再见上他最后一面。
他阖眼时,也只不过刚逾而立之年三五载罢了,却也已是我们李家几代人中,活的最久的人了。
我们李家所谓的“老人”,也不过而立之年。虽是青壮年人的容貌,可身子骨却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腐朽。
刚过双十年华,身体便开始每况愈下,而立之时,便已是油尽灯枯。
我的父亲,三十有四,面目俊朗,可身体却也已经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今年已是双七年华,阿夜亦是。
李家世代发丘,损了阴德,自祖上起便不知被哪个墓里的神灵下了诅,世代单传,寿不逾三十。
像我父亲活得这样久的,几辈人中,却也未有几例,却最终也都是靠着墓里头的那些东西,苟延残喘着延续着有限的寿命。
墓穴最接近阴曹,乃是生死相隔之地,阴气重,灵气也重。除去那些陪葬的奇珍异宝,常年累月还孕生的许多神奇的灵物来。
李家已不比数代之前为了生计做着倒斗的营生,自我祖父那辈起,就已跟随高祖起义,发丘倒斗以充军饷。
高祖君临天下,建国初大封公候,祖父也被封了列候,食邑三千户。除了门庭冷落,却也再不用以发丘为营生。
可是单传短寿,却依旧是悬在李家颈上的一把随时会掉下的利刃。
如今的李家人下斗不再是为了墓中奇珍异宝,而是为了孤胆求生。
墓地生死交隔,阴气甚重,处处机关重重,危险潜伏。
神明在上,下墓本身就是折损阳寿的事情,若是能寻得续命灵物也还好说,可若是寻不到,便就是事倍功半的买卖。
世代单传的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