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涛帮。聚义厅外的空地上,摆满了棺木。三百八十一具棺木。
触目惊心。
全身缟素的沙中玉呆呆地跪坐在最前面那具最大的棺木前,面寂如水。
已经七天七夜了。沙中玉未合一次眼,未进一粒米,未说一句话。
三百八十一具已经套好了粗大抬寿绳的棺木里,躺着的,是沙中玉的五十七名家人和三百二十二名千涛帮顶尖好手。还有两具棺木,是空的。
自此,千涛帮再无大将。自此,沙中玉再无亲人。
一名同样全身缟素、跪在沙中玉身后侧的老仆膝行几步,来到沙中玉身边跪下,老泪纵横地对沙中玉叩首道:“少主,让老奴去将老主人的遗体接回来吧!老奴就是磕死在六扇门,也要将老主人的遗体要回来!”
沙中玉木然站起,转过身去,看着眼前逾千名全身缟素、手持抬杠的汉子,用极为空洞的声音嘶哑地说道:“起棺!”
说罢,沙中玉再次转身跪倒,对着身前那具最大的棺木磕了几个头,然后站起身,走到棺木前,伸手搭住一条抬寿绳,双手一发力,将棺木负在背上,缓缓地朝山上行去。
几名全身缟素的老者跌跌撞撞地冲上前,跪倒在沙中玉身前,以头抢地,嘶声哭喊道:“少主,不可啊!”
沙中玉停住脚步,一双眼睛毫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深陷的双眼里,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半分神采。
待到一群老者膝行让开,沙中玉复又前行。硕大的棺木压在他并不健硕的身躯上,沙中玉每走一步,嘴角都会溢出一股鲜血。
又一日后,沙中玉召千涛帮众议事,欲歃血立誓,为沙千涛及沙家和千涛帮共三百八十一名亡者报仇。
然千涛帮高手尽灭,帮中多有胆战心惊者。歃血之誓遂不能成。
沙中玉惊、恨、悲、愤、忧、疲、累、怒、愁、哀交加,当场吐血三升而亡。名扬江湖数十年的千涛帮于一日之间,分崩离析。
沙中玉下葬的当晚。某处。
一个面上始终挂着笑容的中年人问道:“可能确定?”
一个拄着拐杖、身穿厚厚棉衣的老太太一边咳嗽,一边答道:“天王,咳咳,属下亲自验过。是沙中天的相貌和身材。右手之上,咳咳,有常年握刀所留下的老茧。老茧的位置,和沙千涛手上的老茧位置一模一样,只是要嫩一些。咳咳。一起下葬的,的确是沙家的五名老仆。咳咳。”
中年人笑道:“也罢。三百八十七条性命。差不多了。”
……
陆家崖村。白地与灰烬之中,一个身背酒葫芦的邋遢老头儿正一边叹气,一边在残垣断壁之间翻查着什么。
忽然,老头儿身形一动,已是出现在一处废弃的水井旁边。老头儿微微侧耳一听之后,轻轻一跃,竟然跳入了水井之中。片刻之后,老头儿负着一个昏迷的人,从井中一跃而出。
老头儿将昏迷之人放在地上,拨开遮盖其面的头发。昏迷之人原是一个脸上尚且带着少许稚气的少年。少年全身的衣衫已经湿透,胸前一大滩血迹,明显比其衣衫之上其他各处的血色要重。
老头儿轻轻地解开少年胸前的衣衫,只见少年的左胸处,一道伤口,直入心脏的位置。老者面露迷惑之色,伸手在少年的左胸之上探了探,又在少年的右胸之上探了探,自言自语地说道:“原来如此。”
说罢,老头儿伸手从脏兮兮的衣服里取出一个脏兮兮的小瓶子,倒出一些粉末,敷在少年左胸的伤口处。然后,老头儿重新负起少年,朝陆家崖的废墟又看了一眼后,转身离去。
……
关中。振威镖局。
这里曾是无数关中儿郎心目之中最向往的地方。
关中之地,自古民风彪悍。自从王振威以一人之力,单弓独刀剿灭了马步飞和他的马贼之后,便有数不尽的关中儿郎想要加入他的振威镖局。只要王振威回到镖局,拜师的、申请加入镖局的、上门托镖的,便会络绎不绝。
此刻,偌大的一个振威镖局,却已是人去庭空。
镖局的大厅之中,此刻只有两个人。一个坐在轮椅之上的苍老老者,和一个面目憔悴的青年。两个人的腰上,还系着白色的麻布腰带。
老者问道:“都安排好了?”
青年答道:“都安排好了,杜叔。”
老者问道:“老三,真地确定了?”
青年答道:“血海深仇。若是不报,枉为人子。”
老者叹道:“我早已残疾。你手无缚鸡之力。”
青年的眼中闪过幽幽的光芒,说道:“杀人,并一定非得要用刀才行的。”
老者的眼中精光一闪,伸手将腰间的白色麻布腰带解了下来,说道:“走吧。”
青年也伸手将腰间的白色麻布腰带解下,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入怀中。随后,青年推着轮椅,缓缓地出了镖局。
……
深夜。与铁忠恒的大营相距数千里的燕云之地。
呼呼风声里,两个标枪一般的身影,并肩站立在一大片低矮的土堆之中。若是在白天,便不难看出,这些高低不平、绵延起伏的土堆,实际上是许多已经早已废弃的墙壁。
“铁大帅死了。”一个身影道。
“嗯。”另一个身影道。
“铁大帅不是战死的。”一个身影道。
“嗯。”另一个身影道。
“铁大帅是在万军之中,被人毒杀的。”一个身影道。
“嗯。”另一个身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