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见宝钗如此问,反而定下心来,轻声答道:“姐姐误会了。我不过心中好奇,随口那么一问。倒也没听说姨娘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宝钗心中甚明探春为难之意,因笑着点头道:“其实这个东西都是我们家的人在胡闹。外面也有些学究说不好的。说什么针线原系私物,后宅淑妇,岂可将其标以高价,随便卖了人去?岂不轻佻?况且说我们家铺子里拿了这个大做文章,是哗众取宠,有伤厚道。”
探春闻言很是不忿:“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不过卖些针线,补贴家生,理应被嘉为贤淑之举,哪里轻佻了?便是连我也看不过。姐姐家的铺子正是急人之困,怎的有伤厚道了?”
宝钗望着探春,心中忍不住很是欣慰。或许探春自己还没意识到,其实她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也不知道是姚静所说的什么蝴蝶效应,抑或是众人皆见自己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赚了上万两银子,所谓的财帛动人心,因而心思也活络了,倒比从前更加灵活了?
前世的时候,探春虽是务实,却也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她主动提出不为贾家面子苦撑,削减大观园逐项用度,又将园中竹林、花草、田地逐一包给底下的下人们;她肯变着法子为宝玉做几双极尽精巧奢华之能事的鞋子,却不愿如她亲娘赵姨娘言语里唠叨的那样,同样做一双鞋子给她亲弟弟贾环穿。
只因凡事有个分别。宝玉是王夫人嫡子,是她需要讨好和感激的对象。贾环虽是她亲弟弟,却自有丫鬟屋里人一大堆,她又不是丫鬟,为贾环做鞋子不是她份内之事。
和从前相比,探春显得更随性,更豁达了。宝钗前世里固然恪守规矩,但在意识到恪守规矩非但没能保全女儿家的性命,反而是作茧自缚、作法自毙之后,这辈子却也随性了许多,故而很是欣赏探春这样的变化。
“正是呢。这针线活却也有分别的。又不一定是荷包、汗巾子等私密之物,打个别致些的络子,绣个精巧点的绣屏,又哪里犯了忌讳了?”宝钗半是赞同,半是提点,“更何况,便纵是荷包、汗巾等物,也有外头的绣娘专程靠绣这个,养活一大家子吃饭的。却哪里轻佻了?行事但求无愧本心即可。又有谁没个急困的时候?何况我们这种店铺,自是知道好歹,难道还会把寄卖人的名讳张扬了出去?”
探春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心中却已是有了主张,遂把此事掩过不提,两人复又开口聊些别的。不多时走过了蜂腰桥,迎面看见黛玉同宝玉从旁边走了过来,四人相视一笑,结伴同行。
到了贾母处,坐着说了一会子话,就调开桌椅,安设杯盘,娘儿们一大起子人齐齐坐着吃了中饭,饭后早各有丫鬟托着小茶盘送上漱口的茶来,都忙着漱了口,服侍着洗过了手,又捧上饮的茶来。
其时贾母、薛姨妈、王夫人、凤姐、李纨等都在房中,一起子人都凑趣说闲话。王夫人说起过几日就是王子腾夫人的寿诞,贾母就问了一回寿礼可曾筹备妥当,都哪些人去。凤姐忙回说妥当了,一时又将话题引了来去,不知不觉说起茶叶来,凤姐见黛玉也在,遂笑着问道:“今个送你的那两小瓶上用的茶叶,可曾看到了。若是好吃时,只管问我要。”
黛玉忙笑回道:“我正要打发个人过来谢你的。巴巴的送什么茶叶来,难为你想着。”
凤姐见贾母在一旁听得高兴,故意作了个怪脸,一边摆手,一边愁眉苦脸道:“谢不得,谢不得的!只因烦你帮忙,这却是答谢之礼。若是再谢的话,我却又从哪里来寻这许多茶叶送你?”
因她语调甚是诙谐,贾母先掌不住笑了起来。底下人也都凑趣跟着笑。贾母一边笑一边指着凤姐说道:“把你个猴儿给精的。还是个做嫂子的呢。难道你妹妹不帮你做事,你就不给她茶叶吃了不成?”
凤姐故意装作一副受气的样子道:“老太太既是这般发话了,我也就顾不上许多了。以后我也不敢请妹妹做事了,倒是把自己的那份茶叶匀出来请妹妹吃了,只怕老太太才不怪我呢。”
她一贯如此说笑,众人自是不会信以为真,都只管附和着笑而已。
凤姐见众人笑够了,忽然又向黛玉说道:“既是这么着,索性你就给我们家做媳妇,岂不是两全其美?从此我也不必送茶叶烦你办事了,都是自家人,还不是怎么方便怎么使唤?”
她这话仍是以诙谐的语调说出,房中的气氛却渐渐沉寂起来。
贾母笑眯眯只管喝茶,仿佛没听见一般。其他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说话。宝玉看了一眼黛玉,情不自禁微笑起来。黛玉却是窘的脸上发红,欲要不言语时,又恐宝钗多心,勉强笑着说道:“都听听看,这算计的。只不过算计的过了头,却是贫嘴贱舌讨人厌恶了。”
凤姐仍笑道;“你放心,老太太看着呢。我怎么敢算计你。若你果真做了我们家媳妇儿,茶叶什么的自不必说,自是应有尽有的上等份儿,又有这样的老祖宗,这样的婆婆,这样的妯娌,这样的小姑子,岂不是妙哉?”又复指着宝玉道:“你看看这人品,这门第,这根基,这家私,究竟哪点配不上?莫非还辱没了你不成?”
房中更是一片静寂。如果说先前之言,还有人认定不过是诙谐的玩笑。如今王熙凤这般说,众人可都看出些端倪来了。纵使不算是郑重其事的提起,却也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