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起初以为这两个女孩子在私下演练戏文,心中还颇赞叹激赏她们勤学苦练,但仔细再看时,却觉得不像。
只见那个小生扮相的的女孩子拉着那个小旦扮相的女孩子的手,兴致勃勃说道:“前日里学了几句新鲜话。唤作什么我心磐石,不可卷也。我心匪席,不可转也。这两句话虽是平常的,但仔细咀嚼起来,却也别有一番意趣呢。”
黛玉一听,差点笑出声来,忙死命握住嘴。原来她饱读诗书,岂不知道这句话的来历?那小生扮相的女孩子却是记错了,弄得张冠李戴,不伦不类的。
却见那小旦扮相的女孩子扑哧一笑,眉梢间甚是娇俏灵动,捂着嘴轻声说道:“错了错了。是我心磐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小生扮相的女孩子喜不自胜,忙点头道:“正是正是。还是妹妹记得清楚。妹妹既然知道这两句,想来也不必我再多说。咱们且依了这个誓,如何?”
那小旦扮相的女孩子幽幽叹了一口气,并不说话,却又往前头走了几步。不知道为什么,黛玉只觉得她模样竟很是为难,就仿佛既不想拒绝,却也不好答应一般。拿小生扮相的女孩子见她这副光景,也不催促,只是眉宇间分外落寞。
黛玉禁不住好奇,心道:究竟是为了何事?若不为难时,便就先应承了,又能怎样?
却见那小旦扮相的女孩子来回踱了几步,忽而泪珠似成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一边流泪,一边向那小生扮相的女孩子呜咽说道:“你对我的一番心意,我自然是深知的。只是天底下的事情,原本就没这般道理的。我常听人说,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而生,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咱们这不上不下,不伦不类,不阴不阳的,说出去又算什么?”
黛玉闻言分外不解,毕竟不明白她们在谈论何事。只见那小生扮相的女孩子忙取了帕子来,给小旦扮相的女孩子拭泪,那动作之轻柔,举止之温存,竟是世间最fēng_liú俊雅的相公都不能及的。此时她虽只画了眉梢眼角,半素着一张脸,却有些剑眉星目的光景,再加上这日她身穿一身宝蓝色的戏服,举手投足间,更是fēng_liú入骨,这番殷勤小意铺扬开来,便是隐在一旁看的黛玉也难免有些脸红心跳。
那小旦扮相的女孩子渐渐软了下来,靠在小生扮相的女孩子肩头,呢喃似的说:“罢了,罢了。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走一时算一时吧。只是你莫要后悔。”
两个人挨挨贴贴,耳鬓厮磨,便如同世间任何一对小别胜新婚的青年夫妇那般,若非黛玉知道她们都是女儿之身,只怕早痛斥世风日下,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胆敢白日宣淫了。
只是虽是如此,黛玉还是看得瞠目结舌,一张脸早红得如同烧熟了的虾子一般,捂着嘴一步步往后退去,却不防山石旁青苔湿滑,脚下一滑,身子一软,眼看就要滑倒了,忽然旁边有一人从侧面迎上来,将她扶住。
黛玉定睛看时,却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宝钗,立即意识到宝钗定然知道自己看到那一幕了,更是羞愧难当,唯恐宝钗笑话她。
宝钗却只伸出手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轻轻拉了拉黛玉衣角,冲她努了努嘴。黛玉立时明白这是宝钗怕惊动了两人,怕她们面子上不好看,故而要先悄无声息的藏起来。
钗黛两女蹑手蹑脚转到山石深处,渐渐的看不到那两个学戏的女孩子了,她们的说话声却随风飘了过来,仍然是清晰可闻:
“从小时候爹娘就不疼我,常打我,骂我,说我是赔钱货。那时我就想着,老天爷太不公平,若是我是个小子,又怎会生出这许多事来?后来家里就把我卖了,原和人牙子说好是要送我到附近一户人家当婢女的,可巧贾家买人,人牙子见价钱高,就作好作歹把我弄了来。我爹娘连一句话都不曾说,光顾着数钱了。可巧到了这府里,教习挑中我当小生,我才明白,原来这世间的男子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顶带束冠,换了装束而已。偏他们就是大老爷们,我们却是丫头片子。”
“嘻嘻,你越发痴了。咱们不过是唱戏给娘娘听而已,哪里有假戏真做的道理?你休要迷在戏里,走不出来。”
“我为何要走出来?这世间当男儿有无尽的好处。家里只剩下一口粮食了,必是留给男儿的。屋里头只有一套好衣服,也非得男儿穿了出去见客。当女人有什么好?每日里挨饿受冻不说,还要日里夜里辛苦……”
“越说越离谱了。咱们这里头,人都是龄官是个痴的。若要我看,她那痴心若果真有朝一日了却心事,也就是飞上枝头的凤凰了,你这痴心,却只会害人害己。”
“便是如此,我们也是一对同命鸳鸯。你难道竟要舍我而去?”
“痴人。人家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偏我是个傻的,也只能心甘情愿被你害了……”
但闻脚步声细碎,说话声越来越远,想是两个女孩子已经离开了。
黛玉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一边用手抚着心口,一边慢慢走了出来。此番经历,却是她闻所闻问的,震撼之至。但她回头看宝钗时,却见宝钗一脸平静淡然,就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似的,不由得惊愕道:“你——”
宝钗深深凝望她一眼,那眼神甚是古怪。黛玉正觉得不对,欲要追问时,宝钗却忽而说道:“林妹妹受惊了。此处不是讲话的地方,何不随我去蘅芜苑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