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之中,我在京辅一带行医,已医治疑难之症一百余例,救助伤患三百多人。”

姚静已经有半年未来见宝钗,这次匆匆而来,来不及寒暄,就开门见山向宝钗言道。

宝钗没有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姚静。

和先前相比,姚静整个人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可见这半年来,她在外行医,奔波操劳,餐风饮露,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但姚静最大的变化还不在她样貌的改变。她变化最大的,是气质,那种提起医术来,自信满满的气质。

医道者,生死之术。若是一个医师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医术,病人又怎么敢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她?

“我浸淫医道十余载,家传医术颇有独到之秘。先前你曾说那皇太妃娘娘为痰症所苦,我自当一试。若药到病除,你也功劳不小。”姚静向着宝钗侃侃而谈。

这是姚静第一次跟宝钗讲道理,以利诱人。宝钗闻言大感诧异,不由得望了旁边的孙嬷嬷一眼,却见孙嬷嬷只管含笑饮茶,目光定定落在姚静身上,那里头的意思,既有信任,也有怜惜。

“怎么不应声?你该不会是变卦了吧?”姚静仍旧对宝钗观感不佳,凡事尽往坏处想,见她沉吟不答,心中就又焦躁起来,“你们商人最讲究一诺千金,难道京城里赫赫有名的薛大姑娘竟然想食言而肥不成?”

虽然仍然有些焦躁,沉不住气,却比过去好多了。宝钗在心中默默评判着。

有本事的医者若有些脾气,想来天家也是能容得下的。宝钗默默想着,心中却对姚静入宫侍疾的事情,多了点信心。

不过,姚静能在短短半年中有如此变化,想来孙嬷嬷居功甚伟。宝钗想到这里,就又向孙嬷嬷的方向望去,见她唇边带笑,仿佛在端详杯子里的茶叶,一脸悠然自得。

“姚先生稍安勿躁。”宝钗拿定了主意,笑着开口说道,“姚先生既然这般坚持,想来也知道为天家医病,成者大富大贵,一旦失手却是祸及九族。”

“这个我自然晓得。不消你多说。”姚静答道,“姚家早把我驱逐出族了,我也不屑认他们当亲人。惟有一个孙姐姐,她与我金兰之情,相交莫逆,自是极相信我的医术,她早说了,哪怕我不慎失手,我们黄泉路上也有个照应。”说到这里,嘴角也不由得翘起,显是内心甜蜜之极。

宝钗自然懂得这里头的意思。一时之间她的心情复杂之极,也不知道是羡慕嫉妒多一些,还是自怜自伤多一些。

姚静的话却没有说完。

“以你的老谋深算,想来若是我失手,你自会早早将自家摘的干净。”姚静继续说道,“好在我也没指望你祸福与共。你先前曾应承过代为打点入宫之事,现在到了你该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你放心,我不会食言而肥。”宝钗定了定心,淡淡说道,“只是皇太妃娘娘这病是顽疾,倒也不急在一时。在此之前还是先练练手才好。我颇识得几个为痰症所苦的人,便就请了来,让你练练手,果真治愈的话,也是功德一件。你放心,酬劳自少不了你的。”

姚静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来:“早听说薛大姑娘很是有几个臭钱,倒也正好发一笔小财。只不过我尚有一问,听闻你亦有顽疾在身,可有意医治?”

宝钗见她这般问,奇道:“是我师父告诉你的?莫非你果真医术通神,连我的病症也能治愈?”

姚静很是自得:“这个自然。不过费些周折而已。”

宝钗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就有所意动。正在这时,姚静突然变了脸色,道:“虽然我能医治,但是我是不会为你医治的。”

宝钗闻言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孙嬷嬷却在此时插言问道:“静儿你又何必如此,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说宝钗只是病发时候咳嗽些,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毛病,但你若是果真医好了,岂不是好事?”

姚静很认真的摇头道:“医者虽说是以救死扶伤为天职,却也是要分人的。救了好人,自是功德一件,若是救了坏人,却是在造孽了。这个人心术不正,我不愿救她。”

宝钗听她这般说,心中就也有几分不痛快。她自问对姚静宽宏大度,容忍之极。姚静不待见她就算了,这是个人喜好,哪怕她竭尽全力,恐怕也难以扭转。但是如今姚静竟然直指她心术不正,这类污蔑却教宝钗委实不能忍,强敛了怒气问道:“这话我就不懂了。还请姚先生说个清楚明白。”

孙嬷嬷见姚静又出言不逊,心中也对宝钗很是愧疚,轻叹一声,就欲为姚静善后,遂笑着劝宝钗道:“她这个人一向糊涂,长这么大仍旧是小孩子心性,做不得真。宝钗你莫要跟她一般见识。你是我打小看到大的,你什么脾气秉性难道我还不清楚?若有半点不妥,我也就不敢应承着教你规矩了。”

宝钗含泪道:“师父这却是想差了。事关弟子清誉,怎能不问个清楚明白?”孙嬷嬷见她说的恳切,心中更是愧疚,长叹一声,便转头只把眼睛望着姚静,希望她有所收敛,适可而止。

不想姚静这时却是来了劲,仿佛要把这些天在乡下行医时候受的那些窝囊气全发泄出来一般,大声说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真要我说清楚?你好好想想看,你在大观园滴翠亭前做了什么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话说的甚没有条理,宝钗和孙嬷嬷一时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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