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见香菱模样神态不似往日,不觉好奇问道:“姚先生又是哪个?”
香菱低头红了脸并不作答,宝钗心中越发起疑,正要再追问时,刘姥姥已是推着满满的一车货回来了。听见众人提起姚先生,忙笑着说道:“那是前些日子来家中借宿的一位先生,听说籍贯也是江南的,来京中投亲不遇,人最是斯文稳重的。”
宝钗尚在沉吟,莺儿已经先变了脸色,在旁边嚷道:“姥姥好生糊涂!姑娘是看重你,信得过,才让香菱借宿你家,如今怎可让陌生男子随意进出?若是被人瞧见,岂不是坏了香菱名声,又该如何是好?”
刘姥姥唬得一时不敢回话,香菱反倒抢着摇手道:“不相干的,那位先生为人极好,文墨是极通的,待人也甚是谦和有礼。况且……”说话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那日原是我再三求了姥姥,才叫他住下的。”
刘姥姥也在旁边道:“莺儿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如今起了新院子了,香菱姑娘与我同住后院,那位姚先生在前头厢房呢,并没有冲撞的。”
原来,自香菱借宿王家之后,刘姥姥待她甚是恭谨,因宝钗给的银子富足,也就跟女儿和女婿王狗儿合计着新盖了院子,是三进三出的青石瓦房,前头又有一个极大的晒谷场,在乡下也算是敞亮的了。第一进原本是盛粮食和棉花的厢房,因外乡来的姚先生再三恳求,又有香菱帮腔,才收拾了叫他住下了。狗儿和他娘子住在第二进正房。香菱却住在第三进,刘姥姥带着孙女青儿和孙子板儿就住在隔壁,预备香菱有事时有个照应,也算妥帖。
宝钗见是如此,倒也罢了,只是心中仍有不安,又郑重求了刘姥姥,请她认香菱为干女儿,心中取的是刘姥姥从此更悉心照顾之意。刘姥姥是个明白人,又有什么不懂的,当下爽快答应,只应承说:“姑娘放心,日后香菱姑娘若少了一根头发,你只管寻我算账。”
宝钗微笑道:“姥姥说哪里话来。如今姥姥家新起了大房子,住的地方也宽敞,想来在乡间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何况我从旁看着,姥姥竟是个心中有主意的,晓得从当铺里买了死当的棉衣来卖,这里头的得利虽不算甚多,却也难得了。只是有一样,做生意赚的都是辛苦钱,每日里早出晚归,劳心劳力的,若要再操劳家事,一来只怕姥姥的身子吃不消,二来姥姥如今的身份也不同往日了。不知道姥姥可有想过,从外面买几个丫鬟婆子,放家里使唤?”
刘姥姥本是个能吃苦的老实庄稼人,但她女婿狗儿幼年时候却着实富贵过一场,受不得苦,见这几年从贾家薛家打秋风收获颇丰,又寄养了香菱,家里重新又丰足起来,就开始嚷嚷着要买丫鬟,好重温富家少爷的旧梦。刘姥姥正想靠卖旧棉衣赚上一笔,也正有些担心自家人丁不旺,若要请了左邻右舍的人来帮忙,一来家里乍富,怕人家嫉恨,暗中使坏,二来恐香菱不便。
如今听宝钗给她出主意说要买人,刘姥姥就有些意动。她连忙说道:“板儿他爹也整日里盘算着这件事哩。只是急切间买卖,恐不知根底,倒被人蒙骗了去,白赔了银子,还在慢慢细访呢。如今也只得我跟我们家姑娘起早贪黑,多赶制几件了。”
宝钗点头道:“姥姥到底想的妥帖。买人看似事小,但若看走了眼,白赔了银子倒还是小事,只怕会闹得家宅不宁,甚至吃上官司哩。确实要慢慢看着,打探来历,观察心性。我这边也帮姥姥留意着。至于翻新棉衣之事,若是缺人手,姥姥来我这店里借几个人,也是使得的。”
刘姥姥连声说不敢不敢,宝钗看了香菱一眼,又接着道:“香菱据说这些日子也学了不少针线活,这时候也该帮忙才是,姥姥千万别纵容她偷懒。”
刘姥姥连连摇头,笑着说:“这更使不得了。如何敢劳动香菱姑娘。我还正寻思着,买一个丫鬟回来,先紧着她使唤呢。”
宝钗道:“她向来胆子小,若是有个丫鬟夜里伴着她睡,倒也是好的。姥姥只管买去,香菱自有私房,银子只管问她要就是。至于让她学着做棉衣,可不是说笑,这本是女子份内之事,总要练熟了。哪怕将来当管家奶奶,自己不用动手,也要清楚里头的关窍,才不被下人们蒙蔽了去。”
香菱心知这是宝钗为她将来盘算的一番好意,忙笑着先应了,几个又团坐一处,说些家常闲话。香菱言谈间对那位姚先生颇为信服,只说:“姚先生于医理也是极通的。前些日我将姑娘那个要吃冷香丸的怪病说与他听,他说竟有法子根治的,只不过要费些力气。改日若有暇,姑娘何不见他一见,到底把病根给除了,也算是了却一桩大事,岂不松快?”
宝钗幼年之时,家里人为了这无名之症也曾遍寻名医,皆不见效。所有名医初来之时皆是胸有成竹,信誓旦旦,言说几帖药吃下去如何如何,结果不过白花银子,空欢喜一场而已。因此宝钗这些年早把治病的心思给淡了,如今听香菱说的热络,知道她是一片好心,心中虽不甚信,却也不好直接拒绝,只是含糊着应了一声。
几个又说了一会子的话,依依分别。香菱心中虽不舍,然宝钗宫选课业甚重,耽误不得,刘姥姥也一心想着回去赶制棉衣,只得罢了。这边宝钗也被奶娘婆子丫鬟们拥簇着回家,刚要上轿时,一眼窥见铺子街道对面的糖葫芦摊前,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正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