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王大军机械而沉默地前进,除了刀枪磕碰的金属声和密集的脚步声,几乎没有人说话。或许是因为在鞑子的“监视”下打自己人,这样的仗没人经历过,包括王朴在内的总兵都不知所措,没有阵前动员、没有军官的发号施令,似乎只有一直向前,才不会有“抗旨”的风险。
对手已经进入了野战炮的最佳射程,而且在持续逼近,炮兵营的射击准备也已经完成,每个炮兵营的士兵都看着营长,营长则看着魏连横等团级指挥官,而魏连横、黄汉生则看着夏天南所在的中军方向。所有人在等待一个命令——开炮!
夏天南却迟迟没有下达命令,他知道,一旦开炮,造成了大量死伤,即便对面的部队不想和自己死磕,杀红了眼之后,局面就无法控制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即使琼海军以一敌十取得惨胜,后金大军也一定会趁火打劫,结果将是灾难性的,伤亡惨重的琼海军连同十万勤王的边军或许会被一网打尽。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他还想试一试化解眼前的困局。
他揪住张凤翼的衣襟,大声喝道:“张伯起,你睁开眼看看,由于你的软弱无能,和杨嗣昌的居心叵测,琼海军和十万勤王大军就要在鞑子的眼皮底下火并了!古往今来都未有过的闹剧,今日就要上演了!”
张凤翼勉强睁开眼睛,眼神迷离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夏天南把他拉起来,对准大军迫近的方向,“看看吧,自己人要在异族外敌面前打仗了,你这个督师也会死在自己的部队手上,然后再被鞑子趁火打劫一锅端!再浑浑噩噩下去,就带着这个笑柄去见阎王吧,死后都会背负这个污名,你的子孙后辈都会以你为耻!”
涉及身后事和名声,张凤翼打起了一些精神,他眼睛终于清亮了一些,说话也有了条理。
“不,我还是这支大军的督师,我是兵部尚书,不能死在自己统帅的大军手中!”
夏天南点了点头,“终于想明白了?去吧,阻止这场悲剧发生,挽救这十几万大军,保留大明抵御鞑子的希望,力挽狂澜,你就是大明的功臣!”
几名士兵连推带拉把张凤翼弄上了一匹马,然后在旁边扶着他,避免服食大黄过量、身体虚弱的他掉下马。
张凤翼面对如林的刀枪和密密麻麻的人群,舔了一下嘴唇,克制住心里的恐慌,声嘶力竭地喊话:“诸位,不要再往前了,听我号令,往后退!”
可是哗哗的脚步声掩盖了他的声音,几百步之外,根本没有人听见他的喊话。大军仍然在前进。
夏天南授意几名嗓门大的士兵站在张凤翼前面,同时喊话:“督师有令,停止前进!”
或许是看到了张凤翼惹眼的官袍,或许是喊话传到了对面,正前方的大同镇官兵首先放慢了脚步。过了一会,两旁的山西镇和宣府镇也不约而同慢了下来。
见机会来了,夏天南跳上一匹战马,不带任何武器,两手空空独自来到两军前的空地上,高声喊道:“三大边镇的兄弟们,鞑子就在你们背后,虎视眈眈,为什么要听从某人荒谬的指令,自己人互相残杀,让亲者痛、仇者快呢?”
夏天南动作太快,杨由基和近卫营士兵甚至没反应过来。眼看将军一个人处在对方的攻击范围内,十分危险,杨由基带着士兵们就要冲上来保护,却被夏天南伸手示意不要靠近。
山西镇的边军明显比大同镇训练有素,见“敌首”冒冒失失出现在自己阵前,上百名精锐的弓箭手条件反射般排成一排,拉开了手中的强弓,箭尖瞄准了目标,只要松开弓弦,夏天南就会被射成一只刺猬,绝无生还的希望。
就在弓手即将射出手中的利箭时,一个身披重甲的身影策马走近,低声下令:“住手!”
弓手们回头一看,诧异不已,“镇台?”
这人是山西总兵虎大威,以勇猛著称九边,也是这次勤王的主力。他凝视着前方的夏天南,说道:“不急着动手,且看他如何说?”其实从他的本意来说,也不愿与自己人互相残杀,只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并且不用违抗“圣旨”,他就会掉转头打鞑子。
在虎大威的示意下,山西镇的兵马放慢脚步,最后干脆停了下来。宣府镇有样学样,也停下了脚步。
王朴左顾右盼,啐了一口:“都不愿得罪人,我也不傻!”也下令大同镇停止前进。
于是十万大军都在数百步之外停下,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夏天南一人一马。
夏天南身处险境,却毫无畏惧。他镇定地喊话:“本人琼海总兵夏天南,半个月之前,渡海而来,在登州上岸。从山东到天津,与鞑子贝勒阿巴泰的正蓝旗大军结结实实打了两次大仗,斩首数千级,伤敌无数,若不是朝中奸人作梗,断我粮草,挡我援兵,在天津卫我就能取阿巴泰的首级!”
这话一出,一片哗然,以一己之力与鞑子主力部队野战,还能斩首数千,这是何等辉煌的战绩!
虎大威连连点头,赞道:“若不是虚报功劳,这份战绩当朝不作第二人想,无人能及!”
王朴羡慕不已:“这些首级起码能换十几万两赏银,封爵也不在话下……”
夏天南继续说:“……我们是保家卫国的军人,官场的尔虞我诈,或许不懂,也不必懂,只要懂得一个道理:手中的刀枪,是为了杀敌卫国,而不是用来残杀自己人的!现在鞑子就在两里之外看我们的笑话